慈姑裝扮成宮中經年的嬤嬤,奉靜太妃的命令出宮去瞧惠安長公主,她走後一刻鐘,太後著人往承恩公府去送信,告知府上淑妃被賜死這個噩耗。
後邊這群人是用來掩人耳目的,他們在明處,吸引其餘人的視線,方便慈姑離宮,可是誰又能想得到,太後苦心令人遮掩痕跡的慈姑,竟然也隻是一道障眼法呢。
莊靜郡主想得到。
皇帝著人將淑妃從壽康宮哄騙出來賜白綾的同時,她便著人緊盯著壽康宮——這差事可沒那麼簡單。
畢竟壽康宮同慈寧宮、慈安宮等宮闕接連一道,正門、偏門、暗門無數,數不清的內侍宮人進進出出,誰知道哪個有問題?
負責去辦這事兒的內侍一臉苦意,隻覺肩上擔子有千斤重,莊靜郡主倒也寬慰他幾句,隻是內心深處對此事卻不以為然。
她曆經幾朝,長在深宮,見多了後妃手段,立嫡立長捧出來的君主或許會有糊塗的,但能在後宮腥風血雨中殺出重圍的女人,絕對沒有糊塗的!
太後糊塗嗎?
是糊塗啊,你看她兒子的後宮一團糟,什麼妖魔鬼怪都有,她兒子也不太聰明的樣子——可這跟她有什麼關係?
評價一個人,不是看她的行事風格、處事手段,而要看她得到了什麼,以及她的利益有沒有受損!
太後吃什麼虧了?
兒子的後宮亂是亂了一點,但是我兒子被這些鶯鶯燕燕哄得高興啊,兒子高興我就高興,我吃什麼虧了?
兒子的後宮是群魔亂舞,可我侄女就是最大的那個妖,兒子疼她,皇後讓她,賢妃一肚子壞水都不敢對她伸手,我娘家被喂得飽飽的,滿門榮耀,我吃什麼虧了?
我兒子是笨了點,沒有明君之像,可屎殼郎都覺得自己的孩子香呢,我是國朝太後、頂了天的尊貴,挨餓受凍絕輪不到我,隻要好大兒孝順娘,笨一點怎麼了?
後宮那點事兒,太後不是不懂,她隻是懶得管,自家又沒吃虧,她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要當她是沒了牙的老虎,怕不是自尋死路!
莊靜郡主知道太後肯定會派人出宮,傳召勤王,甚至猜到太後可能會派出一波人,甚至是兩波、三波人出去,其中大半都是用來混淆視聽的,隻要有一個人帶了詔書出去,於太後而言就是勝利。
隻是她不在乎。
隻要攔住一波兒,送到宣室殿去叫“皇後”知道,這就夠了。
至於剩下的?
就叫他們出宮送信,讓承恩公府鼓動京城駐軍起兵勤王啊,這有什麼好怕的?
根本毫無壓力嘛!
要是承恩公府真的帶人殺到了宮門口,那“陛下”也是時候該醒過來了,屆時“陛下”親自為皇後站台,說皇後沒有不臣之心,杜家是社稷忠臣,再徹底追查淑妃暗中給罪人文氏送凶器的事情,承恩公府立時就會灰飛煙滅!
要是“陛下”跟“皇後”在這時候交換回去了——這跟前者有什麼不同嗎?
陛下親眼所見、親耳聽聞,杜家絕無謀逆之心啊,一切一切都是葉家女惹出來的,勤王的士兵也是葉家人帶進宮的,彆怪我們,怪承恩公府去啊!
這才是真正的立於不敗之地。
莊靜郡主聽人回稟,道是太後差人往承恩公府報喪時,隻是淡淡的彈了彈指甲:“把人攔下,仔細查閱一遍,看有沒有夾帶什麼違禁的東西。再往壽康宮那兒去瞧瞧,好生照應著太後娘娘。”
侍從應聲而去,很快就從中查出了太後的勤王手書,莊靜郡主展開看了幾眼,便交到近侍手中:“送到宣室殿去,交由皇後處置吧,這是內宮之事,我身為外臣之妻,豈得擅專!”
近侍領命而去。
……
皇帝此時已經傳召了重新被起複的杜太尉、徐太傅,幾位當朝大學士以及禁軍的幾名統領,如實告知他們今日宮中之變,言辭懇切,希望與他們攜手並進,共度時艱。
杜太尉先前一直賦閒在家,且又是皇後之父,這等時候,實在不便言語。
徐太傅向來耿介,聽皇帝講完之後,告罪一聲,便直言道:“敢問陛下近侍何在?”
待見了人之後,又向他們問起今日之事,聽眾人所言與皇帝陳述並無差異,終於頷首,目光四下裡一掃,卻忽的道:“先前在陛下身邊侍奉的那個年輕內侍呢?”
最年長的內侍便道:“不敢有瞞太傅,吉春前幾日被陛下差出去辦差了。”
徐太傅聽得挑眉,旁邊吳大學士便適時的解釋一句:“那日並州都督上疏將州中有人栽培出了新型麥種,產量甚豐,陛下聽聞之後半信半疑,特令近侍往並州去查勘一二,老夫其時正在側,故而知曉。”
徐太傅信得過吳大學士為人,點點頭,再無疑慮。
……
太醫們集思廣益、再三斟酌之後,終於開了方子,煎出來送到禦前服下,由太醫令親自操刀放血。
皇帝與諸位重臣守在一邊,眼見著皇帝手指被劃開,那血液卻流通甚慢,色澤深黑,像是粘連在一起的桐油,一滴一滴緩緩落下。
皇帝坐在床頭,癡癡地看著塌上人凝聚著黑氣的麵孔,心下五味俱全,悔恨萬分。
你怎麼這麼傻?
脖子就這麼硬,眼見朕誤會你,文氏鳩占鵲巢搶奪你的功勞,你也一聲不吭?
傻子,真是傻子!
心裡邊狠狠罵她,隻是微紅的眼眶卻泄露了心頭情緒,皇帝在心裡默默道,醒過來吧,若離,我們好好過,以後的日子還那麼長——
眾臣侍立一側,默然無語,徐太傅雙眼在皇帝臉上一轉,再看一眼塌上的羋秋,很快也低下了頭。
羋秋手指上低落的血液墨色愈淺、朱色愈濃,太醫令的神色也顯而易見的輕鬆起來,終於騰出一隻手來拭汗,釋然道:“毒素業已順利排除大半,陛下蘇醒,便隻是時間的問題了。”
眾人聽罷臉色齊齊為之一鬆,皇帝更是喜形於色,當即吩咐看賞,又向諸位朝廷棟梁道:“陛下龍體既可恢複康健,過繼之事勿要再提,這段時間之內還請諸位勠力同心,共謀國事。”
眾人聽罷恭敬應下,自不必提。
正滿殿歡欣之時,外邊卻有內侍前來稟告:“陛下,太後娘娘遣人前來傳話。”
皇帝轉過臉去,神情難掩歡喜:“傳。”
很快,那內侍便出現在眾人麵前,畢恭畢敬的施禮之後,恭謹道:“太後娘娘的意思是,葉庶人已經被廢去名位,白綾賜死,還請皇後娘娘高抬貴手,叫奴婢領了她的屍身回去,送還其母家,叫好生安葬了吧。”
皇帝臉上喜色稍斂,幾不可見的皺了下眉,很快又鬆開。
斯人已逝,過去的也就過去了,淑妃……到底還要給承恩公府留些顏麵。
他淡淡道:“知道了,這事就照太後娘娘的意思來辦吧。”
那內侍應聲欲走,卻聽身後忽然有人喊了一聲:“站住!”
他心頭猛地一跳,回過神來,施禮道:“徐太傅,您有何吩咐?”
徐太傅卻不搭話,隻同旁邊近侍道:“去搜一搜他的身。”
近侍們聽得微怔,下意識去看皇後,見她並無反對之態,便近前去,向那內侍道了聲“得罪”。
那內侍心頭暗驚,臉上卻不露怯容,佯裝怒色道:“徐太傅,奴婢乃是奉太後娘娘之令前來傳旨,你這是意欲何為?”
徐太傅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免不得要謹慎些。”
說完便板起麵孔來,向近侍們道:“搜!太後娘娘若要怪罪,老臣自去壽康宮請罪!”
左右覷著皇後臉色,紛紛迎上前去,上下都摸了一遍,搖搖頭,退將下去。
那內侍冷著臉整頓衣衫,轉身便走,卻聽徐太傅又是一聲斷喝:“站住!”
這回不等那內侍發話,他便厲聲吩咐左右:“將他外袍剝去,看是否有所不妥!”
那內侍心知不好,扭頭欲走,近侍們見狀,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當即撲上前去將他按倒,扒掉外袍,見到了他穿在身上的勤王詔令。
皇帝看得臉都白了:“母後何必如此?難道在她老人家心裡,我便是這等心懷鬼胎之人嗎?”
杜太尉從前不好說話,這時候仍舊也不好點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