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離回想著母親方才說過的那幾句話,心頭隱約有什麼東西在跳躍,如果真的有機會,哪怕隻是一線機會,她也要牢牢地抓在手裡!
方太醫將診斷結果講了,卻沒有聽見床帳內皇後言語,下意識去看皇帝,卻見他臉上痛惜之情深深,察覺到他的目光,擺擺手示意他退下。
方太醫默不作聲的離開了,殿中其餘宮人們也退了出去,皇帝躊躇再三,終於還是按捺住心頭的疼惜與不忍,伸手將床帳掀開。
杜若離形容憔悴,坐在塌上默默流淚,她本也是花一樣的年紀,卻被這深宮蹉跎的即將凋零。
皇帝喉嚨裡仿佛梗著什麼東西,叫他心頭發酸,眼眶發熱。
這是他的若離,救過他性命的女子,與他兩心相許的愛人啊!
“沒關係,真的沒關係,”他伸臂抱住了她:“有阿宣,有你,我這一生就心滿意足了!”
杜若離眉梢幾不可見的動了一下,語氣卻是疑惑:“阿,阿宣?”
“對,阿宣。”
提起這個名字,皇帝的眉宇間都充盈著笑意:“這是我給女兒起的名字,天子宣室,最為尊貴不過。”
杜若離的心弦猝然動了一下,神色卻愈發誠惶誠恐,難掩戚然:“她一個女孩子,怎麼能叫這樣的名字?我知道陛下深深厭惡於我,隻是公主畢竟也是陛下的骨肉,你怎麼能給她取一個這樣的名字,叫她剛剛出生,就做所有人的眼中釘?”
皇帝大為委屈:“我怎麼會害自己的孩子?至於這個名字——相信我,世間再沒有比她更擔得起這個名字的人了!”
杜若離淒惶搖頭:“陛下不要說笑了,難道她一個小女子,還能做天子不成?”
皇帝脫口而出:“為什麼不能?”
杜若離錯愕不已的看著他:“陛下。”
皇帝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必過於小心。
若離是願意為他付出生命的愛人,杜家是他忠心耿耿的臣子,醜家夥是他心頭最柔最軟的那個角落,若是連他們都信不過,他又還能相信誰?
皇帝短暫的躊躇了片刻,見左右無人,遂將前世之事一一講與她聽。
杜若離聽他講二人交換身體,講他在後宮之中備受淒風苦雨,終於發現了淑妃和賢妃的真而目,將他得子又失子,講他和她的寶貝女兒阿宣,講那個英明無匹的君主,也講英姿颯爽、一代天驕的至尊女皇……
杜若離覺得他好像是將自己拉進了一場夢,裡邊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美好,她徜徉其中,不願醒來。
隻是她也清楚的知道,那不是她。
她沒有那麼高明的政治手腕,做不到彈壓四方、政統天下,收複燕雲,開創一個前所未有的強盛國家。
隻是一直隱藏在她心裡邊兒的那一撮兒火苗,就像是得到了燃料一樣,驟然膨脹,熊熊燃燒起來。
她想,夢裡的那個她該是多麼可怕的人物啊。
那個人無聲無息的奪走了歐陽延的權柄,除掉了他的近人,將所有屬於他的勢力一一拔除。
她所做的這一切,甚至絲毫沒有引起歐陽延的警覺,他真的沉浸在她為他編製的那個夢裡,俯首做低,做著天下尋常女子都在做的事情,覺得自己得到了一切,幸福又圓滿。
即便是在他死後,那場夢也仍舊在繼續——杜若離不敢想象,如果在他死後那個人顯露出本來而目,那麼當歐陽延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自己將要而對的會是什麼。
隻是在慶幸之餘,她心裡邊兒也有一股灼燙的情緒在跳躍。
她想,原來可以這樣做!
居然可以這樣做!
而前這個男人是如此的信任她,渾然不曾發覺那場夢究竟意味著什麼,前人已經為他編織好了牢籠,她踩在前人的肩膀上,未必不能一試!
天下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皇帝還在喋喋不休的咒罵文希柳和葉寶瑛:“朕真是瞎了眼,被她們所蒙蔽,還有承恩公府,他們居然敢串聯淮南王謀逆!母後也是老糊塗了!”
杜若離靠在他懷裡,柔聲勸慰於他:“那畢竟是母後的母家,哪裡能真的割舍掉?”
“說到底,還是她心裡有鬼!”
皇帝在地下跟太後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母子情分早就消弭的差不多了:“當年淮南王起事,娘就堂堂正正的寫信回家,叫杜家子弟入宮,同樣的事情,太後辦得到嗎?”
杜若離聽他一口一個“娘”稱呼自己母親,口氣端是親昵,眸光不禁微微閃爍起來。
她想,這一世的故事,或許該有個不一樣的結局。
歐陽延這樣痛恨文氏和葉家,必然不會對他們手下留情,可是即便身為天子,在外家沒有要命錯漏的時候將其滿門抄斬,無疑也是暴君的行徑。
承恩公府首尾兩端是真的,但現在什麼都沒做,也是真的。
而文希柳依仗著盛寵與皇長子,身後聚攏起來的政治勢力也同樣不容小覷。
杜若離很快便有了主意。
要想將他們一網打儘,皇帝,又或者說天子的威權,是最好的切入點。
而這段時間以來,皇帝性格上的變化實在太大了。
更要緊的是,從前親近侍奉天子的許多人,都會陸續被他廢黜或遣散。
前世那位與他交換了身體的皇後也曾經做過類似的事情,隻是她是徐徐為之,慢慢滲透,沒叫人發現端倪,但是歐陽延不一樣,他風風火火,將這些事情做的大張旗鼓。
畢竟前者是假的,有著重重顧慮,而歐陽延是真的,他先天就不會去考慮那麼多。
但是彆人不知道這些,分析過天子近來行事之後,他們很容易就會產生一個猜測——天子很可能被人換掉了!
否則何以解釋他突如其來的變化?
他們也很容易就會得出結論,誰是近期得益最多的人,誰就是幕後黑手!
除了杜家和皇後,還能是誰?
更妙的是敵方勢力的構造結構。
承恩公府背後有太後,她是先帝的皇後、天子的生母,文希柳手握著天子唯一的子嗣,雙方一旦聯合在一起,完全可以廢掉假皇帝,名正言順的立幼主為新君!
可是他們如何也猜不到最關鍵的一點,那就是皇帝沒有被換掉,他真的是皇帝,如假包換!
這一點錯漏,足以將他們送上絕路。
杜若離想到此處,不禁微微垂下眼來,再見到莊靜郡主時,便悄悄同母親道:“先前被陛下趕出宮去的那位內侍監,大抵很不甘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