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是極是,姥姥大慈大悲,再寬容可親沒有了。”
“那人!莫要再打滾哭鬨了!你臟了這地,姥姥這般人物怎生落腳才好?”
“姥姥,不如要我來結果了他,省得他聒噪惱人。”
那少女聽得綻然一笑,眉梢眼角百媚橫生,這才慢慢嗔道:“你們這些披了人皮的狗畜生,真是會說話兒。”說罷,她歎了口氣,道,“伯伯,你彆心急。手上使勁,依次點身上曲垣、秉風、肩貞穴,瞧瞧是不是好受一些?”
那藥夫聞聲,趕忙在血淋淋的皮肉上依次照做,果然臟腑中劇痛稍解,他又嗚咽一聲,像條癩皮狗一樣癱在地上,再也不動了。
少女道:“伯伯,你可莫要恨我,更莫要因此跳起來偷襲我。我教你的法子雖能解痛,但若你不聽我話,恐怕要比方才還難受些。”
藥夫有出氣兒沒進氣兒,對她已恐懼到了骨子裡,極乖順道:“是,是。”
少女這才滿意,好奇地問道:“那麼伯伯,你這筐兒有甚麼古怪?怎麼為了個筐便要和我拚命啊?”
那藥夫隻覺悲苦難言,想到在這荒山野嶺裡數年辛苦終究拱手讓與他人,不由得肝腸寸斷。但他不敢違背少女意思,生怕再受那刮骨噬肉般地苦楚,隻好忍痛道:“姥姥,您打開我那筐,裡頭,裡頭有個夾層。”
那少女便給繩索縛著的第一個男人一個眼風,那人趕忙上前,劈手將那筐撕作兩半,瞧來竟仿佛練得不俗的外門指掌功夫。那筐裂開後,掉落出一個裹了鯊魚皮子的包裹,瞧模樣仿佛裡頭是書。
男人將鯊魚皮包裹拾起,在衣裳上蹭了蹭,這才兩手捧給少女。
那貂裘少女也不忙打開來瞧,而是問:“這是甚麼呀?”
藥夫嘿嘿笑了兩聲,仰頭呆呆望天片刻才道:“姥姥知不知曉,六十年前,徽宗年間,明教教主方臘起兵造反,事敗被殺的緣故?”
那少女沉思片刻,恍然點頭道:“方臘呀?我知曉。梁山宋江,青溪方臘,都是北宋末年的反賊嘛。”又問,“那他為甚麼失敗?不就是叫朝廷給剿滅了麼?”
那藥夫聽她話語有些奇怪,卻也不放在心上,搖搖頭道:“他們本既烏合之眾,理當一開始便打不過朝廷的,何以先頭卻勢如破竹,威不可當?隻是早先起事時,明教教中法王、散人往往戰前刺殺對陣將領,屆時朝廷軍隊群龍無首,自然大亂。這事傳到杭州郡守耳中,城中疏無武功高手,如何能擋住賊人刺殺?他便棄城逃了。後來朝廷派軍圍剿,陣中多有臨安皇城中的禁衛高手隨扈,明教教眾抵擋不住,聽說還折了一個法王,末了無計可施,打仗麼又打不過,這才事敗。”
這事聽來與她手中的東西仿佛沒甚麼乾係,不過少女也不心急,便點點頭,笑道:“這麼說來,這明教不過三魚兩蝦,沒甚麼厲害之處。”
藥夫道:“此言差矣。”說罷臉色又是一變,偷眼瞧少女神色無差,這才放下心來,小心翼翼說,“姥姥有所不知,明教傳自波斯拜火教,綿延中土已有上百年時光,教中高手如雲,除教主之外,又有光明左右使、四大法王、五散人等,各個無不是本領超群,徽宗年間與許多武林大派聯係密切,實在是龐然一大物。”他頓了頓,“方臘身為二十八代教主,身邊無高手可用,以致事敗,卻也是事出有因。”
少女眉梢一挑,臉上被火焰熏得桃色暈暈,嫣然笑問:“這又是什麼緣故?”
藥夫閉了閉眼,道:“起因便是這明教二十七代教主主事時,曾惹上了一個大仇家。這人本是徽宗年間一介文官,因奉皇命而儘閱道藏五千卷,由此無師自通,領悟了武學至理,成為了一個舉世難敵的絕頂高手。他奉命剿滅治內明教教眾,憑一己之力,殺了教中數位法王,雖然後來寡不敵眾,逃遁而去,但也叫明教大傷元氣。那幾個法王正當壯齡,這般一死,使得明教教內青黃不接,及至方臘繼任教主,下一任法王的人選便著實有些不儘如人意了。”
少女聽罷,問道:“哦,原來如此。可這與我手中的東西有甚麼乾係?”
藥夫聽她提及手中之物,又複心痛萬分,隻是他本就不是甚麼了不起的人傑,實在叫少女毒沒了膽子,不由失魂落魄道:“那人逃走後,明教上下殺了他全家老小泄憤,他發誓報仇,躲在深山四十年,終究將仇家的武功一一參透。隻是那時他的仇人已老死了,他由此大徹大悟,將平生所悟武學寫就兩本經書,埋在了一處極秘密的所在。”
話到此處,少女心裡已知曉,手中隻怕便是那兩本經書。但她仍不著急,而是柔聲問:“那你又是如何知曉這經書身在何處的?”
藥夫道:“我自出生以來,文不成武不就,實在沒出息的很。但祖上曾高中進士,與那位大高手正是同榜至交,他坐化之前,曾來訪友,留下過隻言片語。我這輩子若按部就班的練武學文,必定不會有甚麼大的進益了,這才發狠起誓,盤桓昆侖數年之久,終於將這經書找到。”
少女聞言不由幽幽一歎,向那六個男人問:“你們說,我若就此奪了他的經書,是不是太狠心了些?”
這回不待那幾人口吐肉麻之語,那藥夫先惶恐奉承道:“能將經書獻給姥姥,這是我的福分。請姥姥千萬不要推辭。”
少女一雙含情眼遲疑地凝視著他,問道:“這是你的真心話兒麼?”
藥夫道:“在下此心可鑒日月!”
少女聞言不由又是莞爾,她緩緩道:“你這人倒不算壞,我本該放了你。可是你瞧,我若放了你,你將這消息透漏出去,引得一大群人來找我打打殺殺的,我一個弱女子怎麼應付得來呢?”
那藥夫血肉模糊的臉上,強裝的笑意漸漸維持不住,眼中流露出難言的驚懼和怨恨:“你,我將經書給你了,你還要殺我!?”
少女歎了口氣,半晌才柔婉道:“你這人也太不識趣。你瞧他們幾個,想死還死不成呢。這樣罷,你是想現下死個痛快,還是和他們一樣,給我養蟲呢?”
她說到養蟲,身畔那給她遞書的男人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顫抖了一下,少女覺察到,向他投來一瞥,他急忙擠出一個笑臉來,乖順至極的垂下頭來。
那藥夫亦瞧見了男子神情,他呆怔半晌,目中漸漸露出了絕望之色。
少女便吩咐道:“幫他解脫了罷。”
男子恭敬道:“聽姥姥吩咐。”
那藥夫自知死期將至,不由嘶聲問:“你是誰?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少女聞言,輕輕挽了挽鬢發,漫不經心道:“我姓曾,行九。沒有名字。”又向他嫣然一笑,“你記得了,就安心上路罷。”
她說罷,手上縛著繩子的男人已走到他身畔,一指戳在他心脈上。
滿室寂靜火光中,名叫曾九的少女將那綠鯊魚皮掀開,手持經書,對著光一瞧。
那經書上下兩冊不過銅錢厚,封上裹著藍緞子皮,右首題了四筆架構超逸的瘦金字。
她望著那字,輕聲念道:“——九陰真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