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風雪停歇後,雲霧分彆,雪崖之上漸漸泛出兩三點星子。
曾九命兩個藥人舉著毛皮遮住洞口寒氣,又從外頭搬進來一塊平滑的大石頭,在上麵鋪展開她的貂皮氅子,仗著火旺洞暖,就這麼蜷膝伸腰地躺在上頭休憩。過了一會兒,又嫌無聊,便卷起九陰真經下冊來讀。
正讀到摧堅神爪一節,她口中呢喃念道:“五指發勁,無堅不破,摧敵首腦,如穿腐土。”讀罷不由又默默出了會兒神。說來也是奇怪,今日她瞧見九陰真經這四個字時,不知怎麼竟覺得有些微熟悉,隻是想來想去也不得要領,總歸是記不起來了。
她將這一門爪功看完,不由瞥了一眼身旁替她看火加柴的藥人,微笑道:“你聽這爪法,真是歹毒狠辣得厲害。練功時竟要用五指抓破人的頭顱呢。”
那藥人聽得兩股戰戰,他自個兒已知道身上被曾九種了蠱蟲,那蟲子她很是寶貝,想來不會輕易將自己打殺了。但實在恐懼她言笑晏晏間的惡毒手段,仍忍不住胡思亂想,聞言隻覺腿腳酥軟,竟忍不住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曾九笑意微微一收,意興闌珊道:“放心罷,我才不練這個。弄得手上臟兮兮的。”她這話一落,寂靜無聲的洞外忽而亦傳來一道溫文和氣的聲音。
“明教教主向經綸,特來拜會曾姑娘。盼芳駕垂憐,賞臉相見。”
曾九立時回首一望,兩個藥人正辛苦舉著皮毛簾子遮洞,外頭那人一動未動,仿佛真個恭恭敬敬地在外頭等著回音一般。早先焦旗使等人來此,步聲已極輕巧,但曾九立時便聽見了。眼下無風雪呼號,如此寂靜深夜之中,這人何時來的,她卻當真不大清楚。
隻是明教教主親自登門,又如此客客氣氣,想來她那毒無人能解。
這般一想,曾九心思頗有點得意。便也溫柔快活地答道:“快請進。”
簾外那人咳了幾聲,這才道:“深夜來訪,叨擾莫怪。”說罷,一掀簾子,走了進來。
曾九上下一打量,隻見那人一身紫錦灰鼠氅,頭頂檀冠,鬢生銀絲,瞧麵目卻隻有二十七八年紀。雖不知何故英年生華發,但卻著實是一個秀骨清像、姿容雅倩的帶病青年男子。
二人四目相視,曾九不由嫣然道:“向教主好相貌。”
她這樣嬌慵一笑,映著身畔搖曳火光,仿佛花熏月陶、金迷粉夢,令這粗陋石洞化作了雲中仙宮。這會兒功夫裡,向經綸眼光也已在她身上一放即收,聞言微笑道:“在下得知手下兄弟冒犯了曾姑娘,心裡很是過意不去。眼下他身體不便,在下隻好親自來一趟,替他給曾姑娘賠個不是,請你不要見怪。”說罷,他又捂嘴咳了兩聲,“敝教偏居昆侖,不成甚麼氣候,教中收藏的些許玩意兒,可能不入姑娘貴眼,但總是在下一番心意,萬望不要推辭。”
曾九聽他言辭謙抑,翩翩有禮,不由覺得有趣,口中道:“怎麼會呢。東西呢,拿來給我瞧瞧罷?”
向經綸便道:“那在下便讓手下進來了?”
曾九不以為意道:“請便。”
向經綸微微一笑,張口一吩咐,洞外應聲走進一個珠光寶氣的白麵胖子,那胖子身上金翠綢緞,閃閃刺目,比他們教主還要體麵好幾倍。他滿麵和氣,笑眯眯的捧著一隻嵌著紅藍寶石的扁木箱子,進來後朝向經綸恭恭敬敬地彎腰行了一禮,複又轉向曾九,手上一撥箱口彈片,將它打了開,露出肚裡一排五六隻瓶瓶罐罐。
曾九略一著眼,目光流盼到向經綸身上,隻等他張口介紹。
那珠光寶氣的胖子和和氣氣的笑道:“這幾樣東西——”
曾九玉首微歪,梨渦隱現地笑道:“我隻要聽向教主和我說。”
向經綸風度沉著,一絲尷尬惱意也無,便道:“不瞞姑娘,敝教流傳中土數百年,也出過幾位專精藥毒的高手,留下了這六樣製作艱難的珍毒。在下知道姑娘喜好這個,便做主贈與姑娘賞玩。”他說著,伸出蒼白瘦削的右手,挑出了左首打頭的一隻綠瑩瑩的雕花方盒。
曾九將目光移去,發覺那盒子是由一整塊的晶透碧玉磨就,單就這隻小盒,也算是價值千金的物件了。
向經綸道:“這裡麵的東西,名字叫做七蟲七花膏。”
曾九聽說是毒,不由心生興趣,追問道:“哦?怎麼個說法?”
向經綸便溫聲柔語的耐心解釋道:“這種藥膏由七種毒蟲、七種毒花熬製而成,中毒之人內臟如被七蟲咬噬,眼前則出現斑斕幻想,如七花疊開。隻須敷蹭到肌膚上,便可使人中毒。”他微微一頓,“這種毒自然不如姑娘施放在焦旗使身上的那般高明,但勝在調配時變化多端,足有數百種增減,若不知具體是哪七蟲、哪七花配製而成,縱然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中毒之人了。”
曾九聽罷,便拊掌微笑道:“有趣,有趣。佩服,佩服。”
向經綸又就其餘六種劇毒之藥一一講道,待他說完,曾九忽而淡淡喚他:“向教主。”
向經綸將手中瓷瓶放回箱中,垂首詢問:“姑娘有何吩咐?”
曾九本欲不陰不陽的嚇唬他一下兒的,可見他仍舊如此溫柔可親,徐徐定定,不由輕咬菱唇,忍不住莞爾一笑。笑罷,才怏怏歎了口氣:“唉,你這個人真好。我都不忍心消遣你了。”
向經綸亦唇角帶笑,咳了兩聲後道:“多謝高抬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