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叁(2 / 2)

曾九盯著他,半晌笑足了,才饒有興致地問道:“那麼,想來貴教是解不了我這毒了?”

向經綸道:“慚愧。”說罷,向她正正經經地一揖到底,“請姑娘賜下解藥。”

曾九又問:“你們明知道我怎麼毒倒了焦大哥,怎麼也不怕我?這般就走到我身邊來啦?”

那珠光寶氣的胖子本來一直當自己是個捧箱的架子,此時心中亦覺得這少女莫名的邪性。她一言不合便給人下了如此劇毒,事後竟還嬌滴滴地叫人家焦大哥,真是叫人不齒。

他這般想著,忍不住抬眼仔細瞥了那女孩一眼,隻見她春柳一般的身段束在一條丹綾石榴裙裡,象牙白衫襖上,猶壓著一隻蛇纏蓮花紋的綴珠同心鎖。倏而一抹火光在她頸前一舔,她雪樣的肌膚仿佛化了開,在領口處潺潺一蕩。然後她仿佛若有所覺,眼光驀地睇了過來。

胖子忽而間如遭雷齏,回過神來時竟覺得神思恍惚,心跳如鼓,當下再也不敢抬頭去看她第二眼,可腦海中卻不住地回想起適才她瞧過來的一抹眼波。

而向經綸沒留意這電光火石之間的事,聞言淡淡笑道:“在下固知姑娘的毒能以氣味傷人。但在下平生頗為固執自負,自忖已有防備,是以坦然前來。若本領不濟,仍讓姑娘給毒殺了,那隻算死有餘辜,不足為惜。”

他三言兩語間露出睥睨之意,神情卻仍舊謙抑淡雅,和氣怡人,甚至還以手按帕,輕微地咳了兩聲,瞧上去竟有那麼一絲身如病柳,心藏凶虎的意味,瞧得曾九心裡癢癢的。

她由著自己儘情的看了一會兒,又問:“萬一我正好有一味無形無色無味的毒,怎麼辦?”

向經綸笑道:“那是姑娘的本事,在下隻好苦笑下黃泉了。”

曾九不由又覺得有趣,柔聲和氣道:“你放心,我就算有那樣兒的毒,也絕不會毒你的。”說罷嫋嫋娜娜地站起身,走到錦衣胖子身畔,將那箱中瓶罐一一拿到手中,“這些我很喜歡。向教主,你知道我為甚麼上昆侖山來麼?”

向經綸道:“聽焦旗使說,姑娘是來采藥的。”

曾九道:“不錯。我可沒有騙他的。我們玩毒的人,總喜歡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尋常地方不生也不長,非得往些險惡之處才找得到。你說我有甚麼法子?”

向經綸微一沉吟,知曉她的意思,便道:“隻要姑娘肯高抬貴手賜下解藥,敝教與姑娘不過也就是誤會一場。曾姑娘這般不凡人物,敝教向來樂於結交,些許藥材又算得了甚麼?姑娘在這山中儘可以隨意采用,若不嫌棄,隻管在光明頂上住下便是。”

曾九聞言不由嫣然一笑,歡喜道:“那再好不過啦。我帶著這麼幾個人,在這裡可是吃足了苦頭。”

向經綸也不詢問她私事,聽罷隻不過微微一笑。忽而間,她仿佛想起甚麼,垂首幽柔地歎了口氣,口中道:“說來我與焦大哥起了這衝突,也實在是情勢所迫。聽他說,你們監視那藥夫好久啦?可是……他身上有點好東西,叫我給拿去了。向教主,你不會逼我將東西交出來罷?”

向經綸心中早已自有計較,此事來前便已考慮妥當,當即道:“既是姑娘先得的,那便是歸姑娘所有。”

曾九知他如此爽快,定然還打著甚麼主意。但她藝高人膽大,並不放在心上,便道:“好。那我就隨你上一趟光明頂。”

向經綸長眉微微一展,道:“請。”

待曾九披上貂裘,牽著她一串藥人隨向經綸走出洞口,她抬眸望了望山巔群星,側首向他問道:“教主星夜前來,隻帶了這一個人在身邊。想來是極為親近信任的手下了罷?”

向經綸和聲道:“適才未來得及與曾姑娘分說,這一位兄弟姓晁,單名一個禪字。乃是本教四大法王之一,封號叫做多寶獅王。”

曾九微微好奇的向那白麵胖子一瞥,卻見他仿佛很謙遜地垂下頭,向她作勢一揖。便轉瞬失去了興趣,轉而得意一笑,問向經綸道:“向教主,你就不好奇,我向焦大哥下得是甚麼毒?”

向經綸道:“哦?願聞其詳。”

曾九卻不急著講述,反而緩緩在側問道:“不知您聽沒聽過一首詞?”說罷,她輕聲曼氣的念道,“春風依舊,著意隋堤柳。搓得鵝兒黃欲就,天氣清明時候。去年紫陌青門,今宵雨魄雲魂。斷送一生憔悴,隻消幾個黃昏?”

向經綸側耳聆聽,末了答道:“這闕清平樂是時人趙令畤所作,在下倒曾讀過。”

曾九見他答得上來,不由心情更妙,這才嬌聲道:“不錯。焦旗使中毒之後,當有麵色泛金,吐氣如花的征兆。欲是活動氣血,這毒便中得愈深,愈感周身乏力,憔悴不堪。及至幾日後毒發身亡,屍身當金若敷粉,周遭花香馥鬱,若在晴春早夏,必有蜂蝶翩翩環繞。”

她所說情形極是美妙爛漫,聽在人耳中便更是讓人膽寒。

晁禪一時隻覺她殘酷之極,可不知為何卻並不惱怒,反而聽她清音嚦嚦,不由生出一絲隱晦的愛憐來。他自個兒不自知,隻是心道:這女孩天真不知世事,也不知是被誰給教壞了。

而曾九說到如此儘情處,不由兩頰暈紅,緩緩總結道:“這毒無形無色,吹就一絲花香氣,卻使人有泛金之相。這豈不正是一口春風吹黃冬柳?而斷送這一生憔悴,不正隻消幾個花氣襲人的黃昏?”

向經綸臉色病白,不動聲色,聞聲笑和道:“如此說來,這毒倒有七分雅致。”

曾九側首望了眼他的氣色,見他溫文和雅地注目過來,亦微微一笑。

“故而我這一味毒,名兒就叫做鵝柳黃。”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