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九也不為難她,回首向歐陽鋒道:“喂!你瞧她害怕的,快給她寬寬心。”
歐陽鋒臉色十分難看,半晌緩緩道:“你帶她去。”
曾九這才笑吟吟地回過頭,道:“聽見了罷?不過你可萬萬彆溜著我玩兒。按你早先說的,若咱們快快地走,一盞茶功夫裡,這莊中任何地方也能去得。那麼就以盞茶功夫為限,若到時還沒見到藥房……我可就不像現在這麼好說話了。”
繁奴已瞧出莊主受製,心中不由戰兢,道:“奴婢知道了。”
歐陽鋒眼見她二人欲走,忽道:“九姑娘,用不了多久,咱們後會有期。”
曾九腳步一頓,倏而回身睨他,似笑非笑道:“你又不同意和我比試,今晚之後,保你這輩子再見不到我啦!”又把臉一板,“還有,甚麼九姑娘?我是你姥姥。”自個兒說完,登時忍俊不禁,嘻笑不停,聲如銀鈴般將門一闔,留下臉色鐵青的歐陽鋒,飄然去得遠了。
卻說歐陽鋒積威深重,繁奴從未見過有人膽敢這般戲耍莊主,不由又是驚奇、又是害怕。她覺得曾九行止邪異,亦不曉得歐陽鋒究竟狀況如何,惜命之下不敢在路上喊叫救命,便乖巧地將她領去了藥房。
藥房與蛇園毗鄰,遠遠就聞得到辛辣苦腥種種氣息,曾九一聞便知無錯。看園奴亦聽聞了莊主帶人回來的事,眼見有繁奴領路,說是莊主吩咐,便不生疑,將曾九放了進去。
其中一個白衣奴十分伶俐殷勤,特地在前領路,向她分說藥房之中各門職司。走到藥庫門口時,隻見隔壁一扇小屋燈火輝煌,人影閃動,不由微微駐足。那白衣奴見機道:“那是炮製細料的地方,這月餘間大概有寶貝要來,是以十二個時辰都有人值守。”
曾九微笑道:“啊,你們是等那朵天星蛇斑花,是也不是?”
白衣奴也不驚訝,這卻是人各有其性了。有些人天生愛色,見到絕代美人便比甚麼都更銷魂。他攝於曾九美貌,身子腦袋都酥了半邊,隻道莊主當同他一樣,告訴她了甚麼也不稀奇。便笑道:“姑娘說得是。”
曾九點了點頭,回首一瞧藥庫大門,見門上落鎖,便道:“打開門。”
白衣奴為難道:“這裡存放的都是莊主精心配製的成藥,咱們打不開門。鑰匙向來是莊主親身攜帶的。”
曾九也不為難,笑道:“去蛇園瞧瞧。”
二人出了藥院,從回廊走到白牆根下的一道漆黑角門前,推門而入,一片漆黑不見五指中,入耳皆是密密麻麻的蛇嘶聲。那嘶嘶聲窸窸窣窣、起伏連綿,仿佛漫山遍野都要湧來斑斕蛇潮一樣,令人不由得渾身發冷。那仆人將手中風燈高挑,映著微弱燈光,隻見偌大一片黑黢黢的空地,四下圍有曲折闌乾,繞繞彎彎地通向不同的朱紅小門。
曾九仔細一打量,忽而發覺眼前並不是黑泥地,而是向地下挖出的好大深坑,粗粗一數足有數十個。那蛇嘶翻滾之聲,想來便是從這些蛇窟中發出來的,隻是眼下無星無月,甚麼也瞧不清楚。
白衣奴道:“這裡飼養的都是外頭捕來的毒蛇。每三日有人專門牧蛇出洞。”他打量曾九麵容,卻見她兩眼晶亮放光,神態又是歡喜又是懊惱,不由道,“姑娘喜歡這個?”
曾九“嗯”了一聲,道:“那些小紅門後頭是甚麼?”
白衣奴道:“有的是莊主育蛇培蛇的地方,有的專門取蛇毒的地方,具體如何,咱們也不大清楚。”
曾九長歎一聲,心想這蛇園有些棘手,大半夜甚麼瞧不見,想順手牽羊再溜之大吉,隻怕不大容易。便依依不舍的再聽了會兒蛇嘶聲,怏怏道:“咱們回罷。”
二人原路返回,又到了藥院裡。及至藥庫門前,曾九忽而道:“你自去罷,我一個人逛逛。”
白衣奴知曉難得有機會與她獨處,奉承還不夠,哪舍得離開,便諂媚道:“小人伺候姑娘。幫姑娘提個燈兒,講個笑話兒。”
曾九見慣了他這樣的人,又是好笑又是不耐煩,道:“那你就在這站著罷。”一手倏而在他身前幾個大穴一點,那人登時僵住不動,話也說不出,隻眼珠子骨碌碌轉。
曾九笑眯眯地接過他手中風燈,回身向藥庫大門上抽刀一抹,那門上一道精鋼大鎖“嗤”地一聲,斷作兩截。她不等鎖落地,抬袖一接,順手塞到那白衣奴手裡,施施然推門而入。
這屋子不大,橫八豎二整齊列著十六條櫃架,上麵壇壇罐罐、瓶瓶盒盒,有些貼著字條、有些則沒有,一時半刻也瞧不出甚麼名堂。
曾九也不計較,管它甚麼毒/藥解藥,好賴壞臭,單挑瓶小易攜的、模樣金貴的,大拿特拿了一通。後麵覺得不足,便又出門去撕了那白衣奴好大一塊衣襟,裹起了包袱。心中想到歐陽鋒臉色,真是得意洋洋,快活無比,拿得更歡暢了。
又多拿幾樣,她心中盤算時間,估摸再有一會兒,歐陽鋒必能衝開穴道了,便包袱款款的出門去,向那白衣奴嫣然一笑,也不走大門,運起輕功飄然上了牆頭,一路飛簷走壁往白駝山莊另一頭溜溜大吉。
夜風拂麵,手中燈火忽閃不停,曾九輕盈落到一角簷頭,忽而聽得身後傳來不絕清嘯聲,驀然回首一望,隻見茫茫夜色中,正有一道白影滾滾而來。
她心知是歐陽鋒,卻不著急。早先被他擄來白駝山莊,她觀其身法,早知他並不十分擅長輕功。她自己便不同了,不提早先使刀時練成的身法,單說近日才在九陰真經中習得的“螺旋九影”,已是極為高妙不凡了,她停下來再等他一會兒,他也追不上。
想到此處,曾九含笑清聲道:“彆追啦,你追不上我!大哥哥,咱們後會無期!”
歐陽鋒綴在她身後已有了片刻,瞧出她輕身功夫極為精妙,自己定然是追不上。此時耳中聽得這一句嬌柔無比的“後會無期”,一時竟不知是惱恨、喜愛、還是不舍,不由倏而站止不動,沉聲道:“比毒之事,還算不算數?”
一方有意等待,另一方有意追趕,此時二人便隻隔著十數重屋簷,在夜風中相望。
曾九聞聲,不由微微笑了,道:“好呀,你打算同我比了麼?”
歐陽鋒道:“好,不過我若贏了,不要你甚麼本領,就要你這個人!你須得自己乖乖回到白駝山莊來,從此對我千依百順,好好服侍我。怎麼樣?”
曾九好整以暇道:“大哥哥,你要娶我做老婆麼?”
歐陽鋒微微一愣,緩笑道:“娶你做老婆?那要看我心情了。”
曾九又氣又笑,嬌聲罵道:“呸!你這卷毛的臭淫賊!你往後就是跪著要娶我,我還不嫁呢!”
歐陽鋒又被她兜頭罵了一臉,心底很是惱怒,但黑夜中聽她語聲,不由得浮想起她笑貌顰態,又不知為何怦然心癢。語塞片刻,聲音卻不露出一絲一毫,隻冷淡道:“你隻說賭不賭?”
曾九嘴上占了便宜,其實正合心意,佯作思量了一會兒,道:“好罷,你姥姥我跟你賭了!”說罷又是笑不噤聲,抖抖手上包袱,裡頭登時傳來一陣叮當瓶響,故意問道,“你猜我手上提著甚麼?”
歐陽鋒旋即恍然,心中又怒又痛,知她定是洗劫了藥房。但拿都拿了,麵子總不必再落下,白叫這丫頭當笑話看。當下沉住氣,道:“些許玩意,給你也無妨。”
曾九不意他城府這般深沉,訝然向他一望,末了向他微微揚了揚手中風燈,嫣然一笑道:“好好兒在家等著。大哥哥,我會再來找你的!”說罷,回腰蹬足在簷頭一點,如白燕般衣尾飄然,在夜色中遠遠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