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廿肆(1 / 2)

廿肆

二人行動輕盈迅捷, 眨眼便竄到花樹林旁, 鑽進了溪邊的玫瑰花叢中。

剛躲好不久,廚房那頭便顯出一個頎長白影來, 那人四下顧盼一番, 洪七瞧他高鼻深目,神態冷鷙, 識得正是歐陽鋒。又見他行止自然、一身燕居在家的穿著, 便暗暗想道:“看來那些人是白駝山來給叁星穀送禮來的。歐陽鋒同這穀主關係匪淺。”又側頭去瞧曾九,心想, “原來她是叁星穀的人。瞧她年紀本領, 大抵是毒姥的愛女。她家中行九, 難不成毒姥竟生了九個女兒?又許是愛徒也不定。”

曾九察覺他目光, 倏而側首一望。

溪聲潺潺、蟲語窸窣, 暗香繚繞在花叢深處。

四目相視間,洪七隻見月光花影爛漫浮動在曾九雪白衣衫上,她跪坐在地,將托盤輕輕放在腿上,然後拉過他的手, 指尖在他掌心輕輕劃動, 寫了幾個字。

“彆讓他發覺了。”

洪七覺得手心癢癢,微微握了握拳, 想要說話又止住。曾九見狀, 將兩手攤開, 伸到他麵前。洪七便也依樣畫葫蘆的寫道:“他不是穀中客人麼?”

曾九見了, 便促狹地寫道:“他是我的大哥哥。”

洪七寫道:“那乾麼怕被他瞧見?”

曾九眨了眨眼,一筆一劃地輕輕寫了一句話:“他心眼很小,不喜歡我在外麵交朋友。深更半夜裡瞧見了你,你二人都會不自在。”

洪七寫道:“他是你親大哥麼?”

曾九寫道:“不是。”

洪七便寫:“這般霸道,理他媽的作甚。”

曾九心中笑得打跌,但搖了搖頭,寫道:“我還挺喜歡他的。所以還得理他媽的。”

寫到此處,歐陽鋒沒尋到曾九,已拔步走得遠了。洪七瞧見,終於鬆了口氣道:“總算大大方方說話了,方才真是憋得難受。”

曾九笑道:“你還沒說,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洪七將前因後果一道,說著已極自覺的將兩碗菜掀開了蓋,瞧見琥珀紅肉便已流口水,再望見一碗色澤清亮、紅櫻點點的鮮湯,更是喜笑顏開,持起湯匙便先舀起一勺。

月光朦朧下瞧不清楚,一入口他才發覺,湯中沉浮著片片薄如蟬翼的冬瓜片,幾乎與清湯融為一色,舌尖微微一抿,瓜肉便化在了口中。然而湯味一綻,他立時“咦”了一聲,卻是不料這極清極淡的冬瓜櫻桃素湯中,竟融合了多種濃淡相宜、層次豐富的鮮美滋味,直到瓜肉吞入腹中,餘香仍在口中縈繞不散。

洪七兩條濃眉不自覺的跳動了起來,又連喝數口湯,仔細品味罷,才沉吟道:“你這冬瓜湯真是絕妙,既有素味又有葷鮮,果香之中兼有花香,兩相交融,卻不渾濁。這湯底必熬了乾菌、桂圓無疑,但又嘗得出龍骨味道,難不成是煮了兩遭?可冬瓜片易老,熬兩回非爛成糊糊不可。你這瓜肉薄如蟬翼、片片分明,又入口即化,軟滑清香,火候再好也不過了,必不是輪煮了兩道湯。”

曾九嫣然道:“不錯,不愧是食中老饕,嘗得出一些門道。且若我真煮了兩道湯,甘菌淡鮮必為龍骨所蓋,兩者融合一處,雖有濃香浸人,卻又不夠清淡了。”

洪七生平最好吃、也最愛琢磨吃食,向來自負叫花舌頭能嘗出天下千般滋味,又從湯碗中舀出一顆紅豔欲滴的櫻桃嚼了。那櫻桃顆大肉厚,入口便迸出香甜果汁來,洪七嚼了兩下,忽覺彈牙果肉中忽又浸出細膩肉香來,登時眼睛一亮,道:“哈哈,我知道了!”說著又舀出一顆櫻桃,拿筷子在勺底輕撥,借朦朧月光一看,果然瞧見櫻桃梗被拔去的凹陷處,裡頭果核已被極精巧的剖了出來,空腹之中正裹著一小團淡紅肉丸。他邊嚼邊道:“門道當在這裡了。你必是用龍骨湯調了肉糜,肉糜裹在櫻桃肉裡,待熟了自會略浸出一點龍骨湯的滋味。唔……你這肉不像雞鴨,也不像豬牛……怕不是雀肉!”

曾九微微一笑,道:“這櫻桃裹肉,隻要你吃了一口,自然能嘗出來。不過能分辨出是甚麼肉,卻也不容易啦。隻是這裡光線暗,你還沒瞧出來一樣。”

洪七聽了這話,便又舀起一顆仔細分辨,忽而訝然道:“這是花瓣麼?”拿筷子向櫻桃深處一挑,果然挑出一層薄薄的淡紅花瓣來,不由咂舌道,“我還道雀肉色深,這正是肉的顏色,卻沒料到這裡裹了一層花瓣。”

曾九得意道:“這是木槿花瓣,肉泥填到櫻桃裡,下湯一煮,恐肉汁散到湯裡,便使一層花瓣隔上。這般一來,湯自有湯的素鮮,雀肉與櫻桃的滋味也可藏住,且木槿花自有淡香,也可給湯添采。”

洪七聽她說得心思精巧已極,不由喜笑顏開,吃了幾粒櫻桃雀肉後,又去舀瓜片湯喝,口中道:“這湯裡還有極淡的葷香,仿佛有雞肉、牛肉、火腿的味道。味在湯裡最淡,在瓜片上反倒濃些……”又吃了幾口瓜肉,“這瓜片仿佛味道還有些區彆。”

曾九笑道:“不錯。厚厚斬下一圈冬瓜來,上下都敷上薄切浸黃酒的上好火腿,將雞腿肉搗成茸後,加肉湯拌好,絮在冬瓜內圈裡。這肉湯要用犢牛的腰肉來熬煮,滋味便較老牛腿肉更淡些。將這料理好的冬瓜上屜略蒸一些時候,再棄掉火腿雞茸,將瓜用快刀斬削成薄片,須以瑩瑩如玉,能透肌膚為妙,如此在煮了櫻桃雀肉的湯中滾上一沸,便可出鍋。”她自己也取了一隻湯匙,舀了一口湯來喝,“如此一來,這瓜切片後,自然內濃外淡,能嘗出雞茸牛湯、酒香火腿、甘菌桂圓三種不同的滋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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