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雨後初晴,天光爛漫。歐陽鋒不知從哪兒得來一匹大宛寶馬,想來不是搶得就是旁人孝敬的,那馬通體漆黑,長足俊身,馬鬃與四蹄卻生作雪白,光下一看黑白豔明,極是漂亮。歐陽鋒給取個名叫覆雪,又叫奴婢去請曾九。
曾九瞧見心裡喜歡,正逢牧蛇時候,二人便棄駱駝不用,共騎這匹駿馬往河穀去。覆雪奔馳極快,眨眼間便閃身進了穀口,人在馬上,沿途風光皆成彩線飛絲,看不分明。到了穀中腹地,歐陽鋒將韁繩一緊,馬匹才不縱情奔跑,轉而在溪畔野花碧草上閒適踱步,不時飲水嚼草。
曾九久處荒漠戈壁,也有許久沒騎過馬了,儘興之下仰頭向高處一望,隻見雲霧繚繞之中,斷崖上掛紫藤、勾青鬆,更往上麵又迭出一峰,雪覆白頭,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她忽而想到一事,微笑向上頭一指,道:“唉喲,我想起來了,那朵天星蛇斑花呢?”
歐陽鋒在她身後虛掌韁繩,道:“早就花開結種了。我將那整株也移進了藥房,儘心栽培了十幾天,料想當能成活。”
曾九聞言側頸回望,毫不客氣的軟語笑央道:“大哥哥,種子分我幾顆好麼?”
歐陽鋒垂頭向她一瞧,忽而撞見她雪膚櫻唇,眸滴春水,實在說不出的嬌豔照人,不由得心中怦然一動,攬住韁繩的手順勢向懷中一收,似抱非抱的攏住她細腰,見她仿佛無反抗之意,不由微覺心猿意馬,道:“種子現下沒有剩的,等下次開花罷。”又微微一笑問,“你家住何處?到時我差遣奴婢給你送去就是了。”
曾九見他答允,便嫣然道:“我沒甚麼家,目下在左近一處山穀裡落腳。興許往後就都住在那裡了。”甫一回過頭來,倏而覺得腰上一緊,卻是歐陽鋒右手棄韁,將她腰肢朝懷裡貼密一按。
曾九不由自主地向他胸前一偎,忽而發現周遭鶯語呢喃、溪水纏綿,竟是靜悄悄無人一片。她心中驀然一動,便感覺歐陽鋒鼻息已貼近頸畔,仿佛要親落下來,當即彎腰撇首一躲,佯作天真道:“不要吹我癢癢。”
歐陽鋒知她裝傻卻不點破,見她要躲,另一手也將她環抱住,微笑垂頭道:“我不吹你癢癢,你不要動。”
曾九見他不要臉,終究忍不住笑起來。這般一來嫵媚上臉,眉梢眼角都是紅暈,乾脆一邊笑一邊伸手抵他胸膛,嬌聲道:“不許你靠過來。”
歐陽鋒軟玉溫香在懷,不由漸漸情熱,但他也不急,隻抱住她任推不動,俯身貼近她臉容低聲說話:“阿九,不如你彆回去啦,就在白駝山住不好麼?”
曾九道:“不好。”
二人本就是在調笑,歐陽鋒聞言麵色不變,緩聲道:“那好罷。那你讓我親親。”
向經綸聞聲笑了笑,這回並未禮讓曾九,而是當先為首地跨進了花廳中。曾九曼步其後,隻覺屋裡一陣暖氣撲人,仿佛燒了地龍,便抬手將貂裘解了開,隨手遞給身畔服侍的婢子。再一抬首顧盼,便見幾個衣著各異地男子自裡間湧出,前後參差道:“見過教主。”
他幾個仿佛不意向經綸身後跟著一個絕美少女,初逢乍見之下,不由齊齊一怔。當間一個灰衣蓄須、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朝向經綸問道:“原來教主有客招待,咱們倒來得不是時候。”
向經綸回首一望,見曾九已極自覺地挨偎到自己身畔來,不由一笑,複向那男子道:“這位客人姓曾,是我的一位小朋友。她早先與焦旗使有了一場誤會,後受我相請來光明頂做客,與本教也算是不打不相識。”
曾九聞言半嗔半笑道:“我可不是甚麼小朋友。你沒聽見我這幾個奴婢口口聲聲叫我姥姥麼?”
她搶了那中年男子的話頭,卻見他兩目神采照人地望來一眼,目光恰如冷電清霜,頗有幾分威儀攝人。但他人卻哈哈一笑,道:“既然是誤會,那不提也罷。曾姑娘活潑可愛,說話也是俏皮有趣得很。”
向經綸麵含笑意微一頷首,征詢道:“韓左使可有甚麼要事?”
曾九目光在那男人臉上流轉一圈,心道原來這便是向經綸所言明教武功第一人韓康。
韓康點了點頭,沉聲道:“不錯。”他看了一眼曾九,竟沒有避諱,而是直言道,“咱們早先在鳳陽府設下分壇多處,如今聲勢頗壯大了幾分。今歲旱災雖不重,但糧收還是慘淡,很有些莊戶人家日子捱到過不下去。非獨鳳陽艱難,近來鴿報裡如此情形甚多,粗粗數來足有十餘處分壇都是這般光景。”他兩手抱拳,語氣極誠懇道,“依屬下之淺見——”
向經綸忽而道:“左使,此事不急於一時。何必讓客人久待?”他捂住帕子咳了兩聲,淡淡和聲道,“那些信件我都已看了,咱們明日再談也不遲。”
韓康話聲一頓,半晌微笑歎道:“罷了,改日再談,確也不遲。”
他正自默然,身旁並立的一個寬袍寶帽的老人忽而張口說:“既然教主與佳人有約,咱們不便打擾雅興,不如告辭罷。”他生得高鼻深目,神態冰冷,卻是一個西域人。
向經綸聽了這不算客氣的話,臉上卻無一絲不悅之色,神容照舊的征詢道:“諸位叔伯兄弟各個都是聖教股肱,平日百忙纏身,總是不得清閒。今日難得聚得齊了,不若一並飲宴,大家儘興談笑,豈不快哉?”
那西域老頭閉口不言,韓康便露出歡欣色來,道:“教主相請,卻之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