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五(2 / 2)

因為下一刻,瞎子的劍已經出手了。

他的眼睛雖然已經瞎了,但他的直覺卻敏銳洞明,他的步伐還不算太快,但也已經足夠在尹高雄雙手發僵的片刻中閃進三丈之內,向他的咽喉輕輕刺上一劍。

這一劍仍然那麼輕盈,就像秋蟬輕輕振了下翅。

而瞎子的劍已經落回到身側。

曾九沒有去看尹高雄,因為她知道他的咽喉一定已經被這一劍刺碎。

她隻是饒有興趣地望著瞎子的劍。

劍上仍舊隻有一點豔紅的血,但尹高雄脖頸上的血已經噴湧而出。

尹興賢嚇得呆住了,他癡癡地望著身側雙目圓睜,徒勞地用手捂住傷口的父親,一時連喊叫都忘記了。

瞎子身上濺滿了血,但他躲也不躲,隻在咫尺之間“注視”著尹高雄,道:“我要謝謝你。”

“我學劍五年,眼裡卻從沒有劍。直到瞎了之後,我才看到了什麼才是劍。”

“所以我第一個來殺你。”

尹高雄張口想說什麼,卻再也說不出口。

就在片刻之前,他還在心裡想,中秋仍要去南湖周家赴宴,因為他要給江南四義一個麵子。

但眼下他已成了一個死人。

尹家大門前已經亂做一團,仆役四下哭喊逃竄,來鐵匠鋪接尹興賢的青衣夥計一臉無措地站在少主人身邊,但尹興賢仍舊呆呆地站在門口,望著父親已經倒在地上的屍體。

他渾然忘我的看著,全沒留意到瞎子早已經離開,更沒留意到曾九已自個兒駕著馬車,緩緩地綴著瞎子去了。

曾九走得毫不猶豫。

暗器在哪兒都能做,但奇怪的瞎子可不是哪兒都找得到。

瞎子走得很慢,瞧得出他還並沒太習慣瞧不見路的日子。但他的腦子卻很清醒,趁尹家亂作一團,他沒有急著出城,而是毫不遲疑地向城北偏僻曲深的小巷子裡走。

巷子愈走愈窄,曾九早棄了馬車,徒步跟在他身後,她已發現他每一步幾乎都邁出一樣的距離,且每當拐角處總能及時轉入,從沒走錯過一步,看來他來尹家莊殺人,絕不是逞一時血勇,圖一時痛快,他早已暗中做好了預謀,連退路都已探得一清二楚。

瞎子沿小巷又走了一百七十二步,左轉拐進了另一條巷子。

曾九像一隻輕盈的貓一樣跟了上去,但當她剛轉進拐角,迎麵忽而閃過一點寒芒——

是瞎子的劍!

瞎子已靜靜地在這個拐角處等了許久,因此這一劍是久候多時的一劍,劍光幾乎如毒蛇般霎時就刺到了曾九胸前,眼看已經躲無可躲,但曾九仿佛早有所覺般倏而向後飄退兩步,這本來應該萬無一失的一劍便隻刺到了她身前一尺的空氣中,連她的衣角都沒有碰到。

瞎子的劍刺空的下一瞬,便又落回到身側。

他沒有選擇追擊,而是時刻防備可能出現的偷襲,因為來人蝴蝶般飄出了他的劍程之外,但他卻幾乎連一絲風聲都沒有聽到——這個跟蹤他的人,輕功已高妙到了他難以企及的地步,就算他瞧得見這個人,他的劍也絕不可能跟得上。

可這樣一個人,若想跟蹤他,又怎麼可能粗心大意到被他察覺?

除非是有意為之。

正想到這裡,籠罩他的無邊黑暗中,忽而有人嫣然笑問:“你好,我叫曾九,你叫什麼名字?”

這是一道極儘動人的聲音,就像荷角上欲滴的露水,幾乎能倒映出聲音主人的神容姿貌。就算是瞎子聽了,也會情不自禁的認為說話的女孩必定是個絕色美人。

但眼前這個瞎子卻隻麵無表情的冷冷問:“有何貴乾?”

曾九前後瞧了瞧腳下這條遍生青苔的曲折巷路,笑道:“你應該聽得出,我是從一輛馬車上下來的。”

瞎子道:“你本和尹興賢在同一輛車上。”

曾九見他耳力聰敏,又心細如發,滿意道:“那你就應該清楚,我對你沒有惡意。不然早在尹家門口,我就可以將你攔下。又或者說,我本可以救尹高雄的命。”

瞎子冷冷道:“所以我才問你有何貴乾。”

曾九忍不住笑了起來,嬌聲道:“好吧,好吧。我有個小忙要你幫。”

瞎子道:“我憑什麼幫你?”

曾九耐心的柔聲道:“因為如果你幫我這個忙,你自己也會有莫大的好處。而如果你不肯幫我,我就要殺了你。”

巷口的氛圍忽而變得冰冷而凝重。

曾九望著這個瞎子,心中又忽而間微微一跳,不由歎道:“你準備出劍之前,真的很像一個人。隻可惜,你們隻像在出劍前這一刻。而你的劍出手後,就根本不配給他提鞋了。”

瞎子冷冷地“注視”著她,但他的劍意卻在這瞬間亂了。

曾九敏銳的察覺到,微笑道:“看來我沒有看錯人,你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

瞎子沉默不語,半晌忽而將劍收回了腰間的舊皮鞘中。

他言簡意賅的問:“你要我做什麼?”

曾九卻不著急,轉而問:“何必站在這裡說話?你準備去哪裡?我們到地方了再說。”

瞎子毫不遲疑地轉過身,用竹竿探路道:“跟上。”

他心裡清楚,眼下目盲的自己絕不是這個少女的對手,故而根本也不多餘設防。這個道理,曾九心裡自然也明白,但她瞧見這瞎子如此果斷乾脆,心裡仍不免覺得他很識時務。

故而雖然他又臟又臭,但曾九仍舊柔聲細語地問:“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瞎子沒再拒絕,冷冷答道:“我叫應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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