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靜靜坐在監牢之外,望著裡麵正在瑟瑟發抖的少年。
麻雀自己並沒有吃過黑糖,但是她清楚的知道,黑糖的發作究竟意味著什麼。
而將齊天囚禁在這裡,然後任由他體內的黑糖發作,讓他放棄所有的尊嚴與堅持,吃掉那顆代表著臣服的黑糖,這本身就是商陸的計劃。
他要用黑糖之毒徹底降服齊天,讓他成為自己忠心耿耿的奴隸和工具,拋棄所有不必要的固執與道德,成為一個隻為黑糖活下去的欲望之奴。
而今天已經是齊天關進監牢的第三天了。
從第一天開始,齊天正常地吃飯睡覺上廁所,但是就是不再和麻雀有任何的溝通。
但是等到了第二天,黑糖的作用就開始慢慢顯現出來。
齊天開始間歇性地毒發,毒發的時候,少年或是全身燥熱難當,或是寒冷難耐,或者是全身瘙癢無法控製,又或者是莫名劇痛難當。
但是少年一直一言不發,默默忍受,要麼蜷縮在稻草堆中瑟瑟發抖,等到發作的間隙,齊天就起來抓緊時間吃飯喝水上廁所,補充身體所需要的能量。
他似乎,就真的想要憑借自己,硬抗下黑糖的痛苦與傷害。
但是麻雀知道,這沒有任何的可能。
因為黑糖之毒,是一個逐漸累加的過程。
你隻要不補充那些黑糖真氣,那麼自己的身體就會不斷地折磨自己,逼迫自己就範。
麻雀不清楚齊天能夠堅持多久,但是看著少年躺在那裡靜靜忍受痛苦的樣子,她最初其實甚至有一些欣快在裡麵,畢竟自己咎由自取,任意妄為才迎來今日的結局。
但是慢慢的,當齊天堅持更久的時候,麻雀看向齊天的眼神,不由多了一些心疼和不忍。
她開始刻意給齊天的夥食中增加了一些肉類和酒,肉當然是幫助齊天增加營養,而酒則是可以麻痹感官,減輕黑糖的痛苦。
少年來領飯的時候,依舊沒有和她有任何的交流。
肉他照吃不誤。
但是酒一滴都沒有喝。
麻雀非常奇怪。
但是她什麼都沒有問。
她作為獄卒,隻是在靜靜等待。
等待齊天最終屈服的那一天。
她不相信齊天可以一直堅持下去。
因為——黑糖之毒。
沒有任何人能夠熬過這無休止的痛苦。
要麼自我了斷,要麼成為黑糖的奴隸。
但是很明顯,既然齊天一直在很積極地吃飯,那麼至少,他還不想死。
……
……
齊天確實不想死。
二世為人,他很珍惜自己的這條生命。
但更重要的是,他終於可以理解甘菊的感受了。
死去很簡單,一了百了,直接放棄所有的責任,選擇一勞永逸地離開這個世界。
但是活著卻很難。
非常非常難。
每多活一秒,齊天就要多經受一秒黑糖無休止的折磨。
雖然現在齊天還能夠勉強忍受。
但是毫無疑問,黑糖的發作正在越來越劇烈,越來越頻繁。
他的身體在不斷抗議,抗議他為什麼不去吃掉那近在咫尺的黑糖,這樣就會獲得永恒的安寧和幸福。
但齊天不願。
他不願死去,因為他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
安嵐正逃亡在外,生死未卜。
甘菊依舊在自我折磨,不斷墮入深淵。
整個蘭陰郡都將逐漸在商陸的掠奪下枯萎殆儘。
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死去,齊天可以什麼都不去做,積極地自我了斷,離開這個世界。
他也可以走上前去,吃掉那顆黑糖,代表著從此屈服於商陸,做他的鷹犬和工具。
但是如果齊天都不願呢?
他不願意就此死去,也不願向商陸屈服。
就好像他對商陸說的那句。
“我會阻止你的。”
商陸對此報以輕蔑酣暢的大笑。
但是齊天是真的這樣想的。
他不知道怎麼做,但是至少,如今的黑糖之毒,對他來說,甚至是一種恩賜。
某種意義上的恩賜。
因為他在受苦,他感受到了懲罰。
過去的六個月裡,齊天做了很多很多事情,他感覺自己很努力,感覺自己很委屈,感覺安嵐在距離自己越來越遙遠,感覺甘菊總是有話不說,吞吞吐吐。
自己就是那個家裡唯一乾事的人!
他兢兢業業操持家業,打鐵賺錢,但是想吃一塊黑糖,都被對方嚴厲勸阻並拒絕。
吃黑糖,齊天其實就是在賭氣。
就是因為自己的幼稚和自私。
他甚至自作聰明以為隱藏黑糖氣息,甘菊就看不出來自己吃黑糖了。
但是在背地裡,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商陸的眼皮子底下,那個男人就像在看笑話一樣看著自己。
甘菊一直在深淵中越墜越深,他口頭上說著一定會幫助甘菊,一定會拯救甘菊。
但是到頭來連甘菊在被什麼折磨,為什麼會越來越痛苦,越來越內疚都不知道。
他隻能單純地理解為——隻要殺了商陸就好了。
就這樣事情最終發展到最糟糕的地步,自己吃下黑糖,還美滋滋地開始修煉,想要一鳴驚人給所有人一個大大的驚喜。
畢竟自己真的修煉的很快,並且,力量有了突飛猛進的增長。
可是當一切的畫皮被戳破之後,齊天才知道自己是一個怎樣的小醜。
甘菊最後忍無可忍地自爆,是因為已經沒有時間了。
商陸順利圓滿,黑糖已經鋪遍全城,眼看著天空旅團就要實行計劃入駐蘭陰城了。
齊天還幻想著刺殺商陸的美夢。
甘菊——甘菊她不想讓自己死。
齊天現在才明白了。
為什麼甘菊要把自己抓起來送到這裡,是因為商陸馬上要執行計劃的時候,自己的任何反抗都會招致毀滅性的結果。
她抓了自己,卻故意放跑了安嵐。
這是她在自己能力範圍內,給兩個人創造的最好的結局和未來。
齊天如今被困在監牢之中,忍受著黑糖帶來的種種苦楚。
但是齊天心裡明白,這一切是自己罪有應得。
他其實一直以來,都有著自己是穿越者天命之子的想法。
就算說曾經少年放棄了認命了。
但是隨著天命熔爐的正式認主,齊天他——再次支棱起來了。
他鍛造裝備,他獲得財富,安嵐這樣的驚豔女子對他芳心暗許,然後,他就可以拯救甘菊,打敗商陸大魔王。
這就是他的主角人生啊!
齊天是真的這樣想的。
他認為自己製定了計劃,然後一絲不苟地推進計劃完成,隻要自己夠努力,不鬆懈,那麼一切劇情都會順理成章地推進。
甚至說,齊天自己打敗商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不是嗎?
他是主角啊!
所以齊天自大到忽略了甘菊的那麼多次警告,因為他是天命之子。
黑糖就算有副作用,自己也一定會逢凶化吉,功德圓滿。
直到最後甘菊近乎絕望地踩著他的頭質問的時候,齊天才知道自己錯了。
是的,他並不是什麼天命之子,他不是生來就是為了拯救彆人存在的。
他以為自己可以犯錯誤,反派嗎,生下來就是被主角打敗的,就算商陸超標了一點,但是反派就是反派嘛!
然後,作為結局,齊天隻能被關在這裡,接受最終命運的審判。
齊天甚至有些高興。
因為這些——都是他輕視這個世界,所應得的懲罰。
至少,他還沒有死,因為他還有用。
並且——他依舊,想要做到那些似乎重複了,要刪掉已經虛無縹緲到不可能的事情。
少年躺在稻草堆中,渾身都在劇烈的,刀割一樣的疼痛。
但是他卻靜靜地望著頭頂的天空。
他嘗試俯瞰。
嘗試從更高的維度俯瞰自己。
似乎這樣,就可以將一切痛苦都從自己的身上剝離。
但是隨即,更劇烈的痛楚強行將齊天的思緒又拉回了自己的身體之中。
齊天躺在那裡,全身上下,一根手指都沒有辦法動彈。
時間來到了第四天。
黑糖的發作越來越劇烈,間隔越來越短,甚至說齊天連吃飯都難以做到了,他吃到一半就會被迫倒在地上抽搐,黑糖的痛苦無窮無儘,花樣更是繁多到不可思議。
齊天在過去的幾天裡,幾乎經受了這個世界上所有的酷刑,並且如今這些酷刑還在繼續加碼。
曾經有幾次,齊天甚至已經堅持不住了。
他幾乎就要爬著去吃掉那顆黑糖。
但是那一瞬間,齊天腦海中就回想起來那天甘菊的笑臉。
那張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她都堅持到了現在,那麼自己,還有什麼資格去放棄。
所以,齊天開始躺在那裡唱歌。
唱自己所有還記得的歌。
就好像那天在山洞時,無事可做的齊天隻能唱歌給安嵐聽。
那麼現在,齊天就隻能唱歌給自己聽。
“你忘了,劃過傷口的冷風。”
偶然間,齊天唱起了這首歌。
《我用什麼把你留住》。
“你信了,不痛不癢就算過了一生。”
齊天靜靜哼唱著這首歌,異常平靜地站了起來,然後走向了熔爐。
麻雀緊張地看著齊天。
少年已經堅持了將近五天的時間,甚至說他到現在,已經兩天兩夜沒吃沒喝了。
因為黑糖的發作,已經讓他連進食都非常困難了。
但是齊天現在,竟然能夠頂著黑糖發作站起來。
這或許是因為少年逐漸適應了黑糖的節奏。
但是他現在過來,是要做什麼呢?
齊天走向黑糖的方向。
他還在哼唱。
“你,為什麼,看見雪飄落就會想唱歌。”
他拿起了黑糖,看著那深邃的色彩,身體的每一部分都在渴求著將其吞入口中。
“為什麼?在放手時刻眼淚會掉落。”
齊天放下了那顆黑糖,嘴角露出了有些如釋重負的輕盈微笑。
“一個一個走過。”
齊天曾經懷疑,自己隻要摸到黑糖,就會瞬間將它塞進嘴巴裡。
“一個一個錯過。”
但是他現在堅持下來了。
“一遍一遍來過。”
連齊天自己都無法相信。
“一次一次放過。”
少年高興地開始繼續唱歌。
哪怕全身劇痛難當。
“一聲一聲笑著。”
“一聲一聲吼著。”
“一幕一幕閃著,刺痛我。”
那一瞬間,無數的畫麵在齊天的麵前閃過。
安嵐夜色下火焰在身體表麵燃起的那一瞬間。
甘菊獨自蜷縮在帳篷裡無聲哭泣的聲響。
棘青雪衝上來跳進自己懷裡然後吻上自己的臉頰,笑著說這是我最開心的一天。
棘北歌跪倒在商陸的麵前。
安嵐穿著JK製服羞紅的臉頰。
甘菊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說她可以將貼身衣物交給他使用。
那過去六個月所發生的一切,在齊天的腦海中飛快地回轉。
最終定格,定格在商陸放肆輕蔑的大笑聲中。
“因為享受著它的燦爛。”
“因為忍受著它的腐爛。”
“你說彆愛啊,又依依不舍。”
“所以生命啊,它苦澀如歌。”
齊天輕輕哼唱著這首歌謠,自己則靜靜拿起了一截須陀樹的樹枝。
那天在山洞裡的時候,齊天最後在無路可走的時候,他拿起了一根樹枝,然後將其做成了鐵樹枝乾。
那麼現在,商陸給了齊天同樣的機會。
齊天並不知道,做出來樹枝有什麼用。
即使真的做出來六根樹枝,他能夠憑借這六根樹枝翻盤嗎?
當然不能。
但是齊天還是想要做出一根樹枝出來。
哪怕忍受著黑糖的劇烈痛楚。
他依舊想要做出來一根樹枝。
“你睡了,可時間它依舊走著。”
齊天用小刀熟練地截斷一截樹枝,然後熟練地剝皮。
“你怕了,恍然抬頭夢卻醒了。”
齊天抿嘴嘴唇,肌肉在劇烈地痙攣,他手拿小刀,但是無論如何卻刻不下去第一刀。
“你會靜默,手握著星火等在至暗時刻。”
他現在需要鐫刻出來修羅如意咒。
這對齊天而言,幾乎是他最熟悉的咒文了,並且相對來說,修羅如意咒的咒文非常簡單。
但是齊天現在做不到。
他沒有了裝備輔助加成的屬性,這讓他製作裝備比之以往要困難許多。
但更重要的是,齊天現在,連手都不穩了。
不穩的手,怎麼去雕刻那些咒文?
“你被擊破,當熟悉呢喃又穿透耳朵。”
齊天咬牙刻下了第一刀,然後開始偏轉刀刃。
但是失敗。
符文刻錯,滿盤皆輸。
齊天不動聲色地繼續在這根光禿禿的樹枝上練習。
他需要足夠多的練習,適應現在的身體,如果拿下一根樹枝,那麼一樣還會失敗。
那麼不如讓身體慢慢適應現在的節奏。
“想不想看花海盛開!”
“想不想看燕子歸來!”
齊天一邊唱著,一邊一遍一遍地嘗試著。
曾經最簡單的樹枝,現在在齊天手中,幾乎是難如登天的事情。
“如果都回不來,那麼我該為了誰而存在!”
齊天嘗試,再嘗試。
漸漸地,他的錯誤越來越少,最終一根樹枝被刻滿了錯誤的紋路,齊天才終於拿起了下一根樹枝。
繼續熟練的截斷,然後熟練地剝皮。
“想不想看花海盛開!”
“想不想看燕子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