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不凍海(二) 一千多年後,他又見到她……(2 / 2)

申少揚目光一掃,愕然。

他靠著前輩在關鍵時刻指點,方才能從靈氣狂潮中脫身而出,本以為他以築基後期的修為,闖出元嬰妖獸掀起的風暴,無論放在哪裡都足以自傲了,沒想到富泱竟能和他同時逃脫,毫發無傷。

果然,閬風之會上薈萃五域天才,藏龍臥虎。

富泱見他盯著自己看,很大方地一伸手,不知從哪摸出一塊新的白絹來,慷慨解囊,“我們望舒域的六色蛛絲絹,日光下能呈六色,還挺好看的,也很能吸水,很好用。”

申少揚語塞,剛想說他不是想要對方的絲絹,富泱已爽快地一抬手,將那白絹扔了過來。

他隻得伸手接過,道了聲謝。

“小意思。”富泱語氣輕快,“我和一家絹絲坊約好,為他們多找些客源,賺些小錢零花,你若是用著覺得好,可以再來找我,我這兒比彆處便宜一成半。”

申少揚沒想到這隨手一接,背後竟還有這樣的淵源,簡直大開眼界。

“那就多謝,我有需要一定找你。”他含糊地說著,心裡卻想著:他多半是不會去找富泱買這什麼六色蛛絲絹的。

真要是想買,還是要選那些數得上號的大商鋪。

也不是質疑富泱的人品,而是……誰會找剛認識的人買東西啊?

富泱微微一笑,好像不知道他這一聲謝裡有多少敷衍,悠然輕快,“客氣了。”

申少揚稍稍鬆了口氣,趕忙轉移話題,“也不知道剛才的風暴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說著,回過頭,朝來處一瞥,卻在目光一觸時眼瞳驟縮——

“轟!”

滄海倒懸。

那滔天巨浪奔湧翻騰的源頭,如覆海玄龍升天,騰起一道蒼茫磅礴到言語幾乎難以描繪的長虹,登淩駭浪,按捺狂瀾。

天虹之巔,一道縹緲驚鴻影遙遙而立,虛虛握著一杆釣竿,微微抬手,百丈玄絲揚上青天,帶起漫天風浪、無邊晦暗。

分明還是白日,天色卻不知何時忽然暗了下去,不見天光。

申少揚迷惑極了,極力仰起頭一望,不由瞠目結舌:原來在那百丈釣線的儘頭,竟牽引出一隻身形龐大如島嶼的鯨鯢,遮蔽了近處天光雲影,這才叫人以為白晝黯淡。

那道立在雲端的驚鴻照影,隨手一掣,竟將隻存於傳說中的滄海長鯨從海中輕飄飄釣起,遮天蔽日、覆海翻江。

安得長竿三百丈,為君橫海掣飛鯨!

什麼樣的實力,竟能讓元嬰妖王如尋常遊魚般掛在釣鉤上無力掙脫?

申少揚不覺屏住呼吸,動也不敢動,也忘了這具軀體屬於他自己、可以動彈,他心裡閃過很多個名字,都是這些日子來到山海域後聽說的,每一個都曾伴隨著數不清的戰績和傳說,每一個都光鮮亮麗讓人崇敬。

究竟會是誰?

雲端上的驚鴻照影垂首,望著那龐大駭人的長鯨。

“沒人告訴過你山海域不許元嬰妖獸入內麼?”她聲音很清淡縹緲,不帶一點煙塵氣,聽著便似世外神仙,超脫紅塵俗世,“我允許你越過青穹屏障了?”

申少揚忽而福至心靈,那些被他揣摩了數遍的名字全都拋之腦後,隻剩下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

“原來是……曲硯濃仙君。”他喃喃,“難怪,也隻能是她。”

五域四溟之內最威名顯赫的陸地神仙,山海域的無冕之主,天下無人不識的化神仙君。

也是這世間無可爭議的,天下第一。

似乎聽見這一聲呢喃,雲端上的驚鴻照影忽而偏過頭,朝申少揚不經意地望了一眼。

隻這一眼,綿長亙古,湛然如月。

申少揚呆立在那裡,七魂六魄都遊蕩天外,找也找不回來。

就在此時,一聲指點後長久沉寂的玄黑靈識戒中,忽而傳來沉冽之聲,炸響在申少揚的神識中,比從前聽過的任何一句都寒峭凜冽、鋒芒畢露,不帶一點寬和:

“她特意看了你一眼。”

原來字句也能如刀鋒一般沉冷凜冽,砭人肌骨。

申少揚一個激靈,回過神來,茫然不解,“……前輩?”

靈識戒裡的那個人問:“你剛才做了什麼?”

申少揚一頭霧水:“我什麼也沒做啊?”

靈識戒中沉默了。

短短的一二個呼吸裡,這沉默也像是江河濤濤無聲奔湧。

不知怎麼的,申少揚忽然意識到,這是他遇到這位前輩後,第一次聽見前輩主動問起某一個人。

“前輩?”他福至心靈,試探性地問,“你……以前是不是認識曲仙君啊?”

無人應答。

靈識戒又沉寂了下去,再也沒了聲響。

那個靈光一閃的猜測,也像是落進了茫茫的風裡,吹向天涯,無從回響。

申少揚聳了聳肩,放棄。

他已經習慣了,前輩話很少,總是言簡意賅,一句也不多,幾乎從來不透露過往。

就像一個沉默的謎團,無意為人解開。

申少揚仰起頭,看見遠天飛來數道流光,不知是為誰而來,不由把剛才的問題忘的一乾二淨,去琢磨起新事來。

申少揚不知道,方才在千萬裡之外的南溟儘頭,一道無窮無儘的幽邃天河下,無人知曉的亙古荒塚裡,一道浩渺磅礴的靈識緩緩蘇醒,順著靈識戒跨越萬裡,投來這千年裡第一次得見天日的一瞥——

一千多年後,他又見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