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不凍海(二) 一千多年後,他又見到她……(1 / 2)

曲硯濃心情不太好。

她板著臉坐在舟船中,海浪帶起的水珠迸落如雨,劈裡啪啦地落在船板上,卻獨獨繞開了她,連她的鬢角也不曾沾濕。

她已經知道了被她的釣餌吸引過來的那隻妖獸究竟是什麼了。

“鯨鯢。”她慢慢敘說著這兩個字,像是在咀嚼一塊從未嘗過的飴糖。

妖獸是比人類修士更重視血脈的存在,妖獸的未來命運幾乎在出生的那一刻便已決定了,大妖的後嗣注定也將成為大妖,而普通妖獸的後嗣也往往不會比它們的雙親強大多少。

傳說中,鯨鯢出生時便有金丹修為,成年後晉升元嬰,稱霸海域,在海水中幾乎沒有任何天敵。

被幻蠱水母吸引來的就是一隻已經步入元嬰的成年鯨鯢,在這片不凍之海上,足以讓任何一隻妖獸瑟瑟發抖。

也難怪幻蠱水母忽然間發了瘋一般地自爆。

在曲硯濃還是魔修的那個時代,經常有元嬰大妖離開棲息之地,吞食凡人與修士,無論是魔修還是仙修,在互相打得不可開交的間隙,都必然要分神去抵禦來自妖獸的侵襲。

她見過許許多多的妖獸,也親手斬落數不儘的妖獸,隻是從沒見過鯨鯢。

“……鯨鯢生於碧海,遨遊於汪洋,據說每年初春之時,冰河解凍,鯨鯢便會順著地脈浮流一路遊向江河,這也就是尋常水域偶爾也會流傳出遇鯨傳聞的原因。”一次沒話找話的閒談裡,衛朝榮曾聊起,“瀚海無儘,很難尋到鯨鯢的蹤跡,如果你想見一見鯨鯢,可以等初春時節,守在江河入海之處,也許就能見到。”

曲硯濃的思緒忽而一頓。

她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衛朝榮”這個名字了,就像她很少回憶過去,往事那麼遙遠,隔著千萬年,細節都淡忘,而那些曾經熾烈灼熱的愛恨喜樂,也都隨著她日久彌深的道心劫而變得陌生。

有時她回憶起從前,總覺得那像是另一個人的故事,奔湧著另一個人的情感,與她無關。

“衛朝榮”這個名字曾是她自少女時的全部情思,貫穿了她晉升化神前的每一分愛恨,可現在想起來,卻像是隔著霧看花,涼薄又朦朧。

一個讓她念念不忘地喜歡了很多年、有一定可能也很愛她的前任情人——曲硯濃最終決定這樣定義他。

應該也不算是很重要的人吧?

她無所謂地想,反正他早就死了,忘了,也就忘了吧。

她隻要記得初春的鯨鯢傳說就可以了。

千年之後,她真的在江河入海之處見到了鯨鯢。

曲硯濃握住釣竿,從舟麵上站起身。

“我好像說過,”她語氣很平淡地說著,“山海域內,不許元嬰妖獸踏足。”

“奔赴萬裡,入我盤中。”她說,“看來我隻能感謝你盛情款待了。”

*

申少揚在風浪裡翻滾。

紛亂狂暴的靈氣狂潮將他裹挾在內,但好在尚未卷入風暴中心,他隻是沒法掙脫,而不是已經奄奄一息,還能掙紮著拚一線生機。

左手上的黑色戒指閃過一點不起眼的光亮。

“定神。”一道沉冽寒峭的聲音從戒指裡傳來,言簡意賅,不帶一點贅述,“破浪式。”

這聲音很奇怪,並不是在耳畔響起的,不僅和凡人能理解的交談大相徑庭,也不是修士之間常見的傳音入密,而是直接響在申少揚的神識間,簡直像是他自己憑空生出的雜念。

倘若在路上隨便抓一個修士過來,聽見這樣詭異的傳話方式,必然會驚駭莫名。

但申少揚已經習以為常了。

他把胸中翻湧的氣血強壓下去,勉強凝神,去回憶這位前輩所傳授的那套劍法裡不太常用的破浪式,還有點邊角料般的精神苦中作樂地想:前輩還真是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啊。

三年前,申少揚在翻越莽蒼山脈時不慎從懸崖峭壁上跌落,本以為要一命嗚呼,卻沒想到從昏迷中醒來時,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傷,而左手上多了一隻烏黑如墨的古怪戒指。

戒指裡寄居著一位神秘而強大的前輩,僅憑隻字片語便能輕易將申少揚修練中的困惑儘數解開,為他指明迢迢仙途的方向。

申少揚問過這位前輩的名諱,但沒有得到答案,甚至沒有得到一個能作為指引的特稱。

“你喚我前輩便可。”前輩這樣平淡地回答。

於是,三年光陰似流水,申少揚翻越了茫茫大山,實力也實現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好不容易穿越了界域間的青穹屏障,來到了山海域,參加了山海域最富盛名的閬風之會,一口氣闖入了前六十四名……申少揚還是不知道前輩是誰、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要乾什麼。

據前輩自己所說,他是千年前的修士,意外隕落,沉寂多年,直到申少揚得到了他的靈識戒,他才能借申少揚的視野重見人世。

申少揚對此保持懷疑。

因為在這三年的接觸中,他感覺前輩並不像是虛弱到沉寂千年的狀態,反倒像是蟄伏已久蓄勢待發,不過是因為一些限製,隻得借著他的視野看人間。

前輩惜字如金、沉默寡言,除非必要幾乎不與申少揚交流,故而申少揚再多疑問也隻能藏在心裡,不敢多問。

唯一能確認的是,在他命懸一線的時刻,前輩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申少揚握緊手中劍,催動靈氣,蓄勢待發。

嘩——

巨浪翻湧,從他身側呼嘯而過,磅礴似山崩。

就是此刻!

申少揚手中靈劍猛然一揚,竭儘全力,朝靈氣狂潮最薄弱處奮力奔躍,築基後期的全部靈氣運轉到極致,幾乎要將他花費三年拓寬到尋常修士數倍的筋脈撐裂,他也咬著牙硬生生忍下。

全部心神孤注一擲,隻為那一劍。

劍尖上靈光閃爍,破入浪潮中,周身風暴忽而一輕。

他一鼓作氣,衝破風浪,衝入空曠海麵,將風暴甩在身後。

抬眼,風煙俱靜,絕處又逢生。

“太強了兄弟。”身側有人說。

申少揚猛然回過頭。

富泱打濕了半邊頭發,立在不遠處的海麵上,渾身上下沒半點傷,正拿著一塊白絹,一下一下地擦著被海水打濕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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