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鎮冥關(十二) “前輩,您又回來了?……(1 / 2)

中宮的浩蕩天門下, 祝靈犀儘量挑揀出平整的地麵站住,和申少揚麵麵相覷。

方才鎮冥關重構的時候,他們腳下的鎮石將他們從原本站立的天門下送到了這裡。

他們本來就是為了進入中宮而來的, 突兀地被送到中宮, 雖然有些意外, 卻也在情理之中。讓人難以理解的是……

“你、你們好?”戚楓攥著衣袖,滿臉局促不安地看著他們,“兩位……道友?你們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祝靈犀和申少揚對視一眼。

確認過彼此的眼神——他們麵前這個滿臉寫著“我不擅長和人打交道”的人是誰啊?把剛才那個把囂張寫在腦門上的戚楓交出來啊!

申少揚先克製不住, 搶先說,“你裝什麼啊?剛才故意破壞鎮冥關, 還想弄死我,現在又裝失憶了?”

戚楓很明顯地一愣。

在此之前, 申少揚從來沒見過誰能把“呆若木雞”詮釋得這麼清楚、這麼形象。

“我, 我記得我之前還在銀脊艦船上。”戚楓臉色發白, 很快又發紅,急切地說, “我剛從玄霖域離開, 怎麼可能到鎮冥關來破壞?我根本不認識你, 我為什麼要弄死你?”

申少揚一呆。

銀脊艦船是界域之間來往的飛行法寶,能隔絕虛空侵蝕,需要到每個界域指定的地點買票搭乘,也是五域修士離開青穹屏障去往其他界域的唯一渠道。

當初申少揚從扶光域來到山海域, 就是買票搭乘了銀脊艦船。

“你……演的吧?”申少揚感覺自己後槽牙都開始疼了, “你在銀脊艦船上,那你怎麼參加閬風之會的?你不會要說自己稀裡糊塗地就拿到了青鵠令吧?你還問你不認識我為什麼要弄死我?”

申少揚說到這裡,氣不打一處來,“我還想問你呢, 我又不認識你,你為什麼針對我?”

戚楓的表情看起來更慘淡惶惑了。

“我,我參加了閬風之會?拿到了青鵠令?所以我現在會在鎮冥關,是來參加比試的?”他臉色慘白地說,“我的印象裡,我根本沒有做這些事!”

“既然是比試,應該有裁奪官前輩在?”戚楓煞白的臉慢慢漲紅了,下一瞬便從身上摸到了青鵠令,高高舉起,“裁奪官前輩,我懷疑我之前神識受人控製,我自願退出比試,請求裁奪官和滄海閣為我檢查神識!”

申少揚目瞪口呆。

他難以置信地瞪著戚楓,又轉過頭看向祝靈犀,似乎想從後者那裡得到同樣的困惑茫然,卻望見祝靈犀若有所思的表情。

“難怪,”她說,“你剛才一個滄海閣的絕學也沒用。”

“噠。”

一聲輕響。

天門下的三個應賽者一齊朝傳出聲音的方向望了過去。

雲霧彌散間門,蒙昧光影裡,有一道身影撥開煙氣,踏著天青色的鎮石,不緊不慢地走來。

*

周天寶鑒前,一片嘩然。

這屆閬風之會實在太過出人意料,誰也沒想到,在這短短幾個時辰裡,先後出現了應賽者肆無忌憚破壞鎮石、鎮冥關崩裂、上百年未曾現身的仙君重構鎮冥關、應賽者大喊自己被人控製,這一係列的事,都是來觀看閬風之會的修士們這輩子都沒想過會看見的。

閬風苑裡,淳於純已回到裁奪官席間門,她一反常態地坐在了離戚長羽最遠的位置,隻和胡天蓼偶爾溝通一兩句。

此時望見周天寶鑒裡戚楓舉著青鵠令退賽的畫麵,她不由轉過頭,皮笑肉不笑地對戚長羽說,“貴叔侄倒是挺有默契的,隔著十萬八千裡也能想出同一個理由,可算是幫你們戚家把冤屈給編出來了。”

什麼叫“把冤屈編出來了”,編出來的還能叫冤屈嗎?

戚長羽神色冷淡:“淳於道友,戚楓的情況有問題,本就是有目共睹的事,請慎言。”

淳於純勾起唇角,眼底半點笑意也無。

“說得也是,戚楓確實是有些委屈了,靠他一個築基小修士,有什麼本事讓鎮冥關開裂?”她很真誠地說,“能做到這種事的,當然得是更有本事的元嬰大修士了。”

戚長羽不回應她的意有所指,神色不變,“仙君有仙君的意思,滄海閣的一切自有仙君做決斷,道友就不必費心了。”

淳於純輕輕哼了一聲。

她就是因為知道仙君的態度不像是要嚴懲戚長羽,才一反常態地陰陽怪氣,當初戚長羽借著四方盟超發清靜鈔的事,激起山海域修士同仇敵愾之心,這才成功把鎮石換成了山海域自產的效山鎮石,那時她也未嘗不是被說動的一個。

當年被他幾句話激起對山海域的維護之心,如今卻發現所謂的同仇敵愾之下全都是謊言,歸根結底就為了戚長羽自己能往口袋裡多扒拉幾張清靜鈔!

——仙君居然還不打算嚴懲他。

這讓人怎麼平心氣?

總是長袖善舞的淳於純陰陽怪氣,方才義正言辭對戚長羽看不慣的胡天蓼卻啞了聲,定定地坐在位置上,好似聽不見兩人的唇槍舌劍,打定了主意不吭聲。

胡天蓼左耳進右耳出般地隨意聽著兩人的對話,在心裡默默地思忖:以曲硯濃那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脾氣,居然會對戚長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簡直是不可思議。

難怪戚長羽這麼囂張,原來真的是得了曲硯濃的寵愛。

唉,都欺負他老胡是個正直的老實人,他可不會搞那一套歪門邪道,平生走不了捷徑,還是對這些愛走捷徑的人避著點吧。

胡天蓼一邊想,一邊很隱晦地打量著戚長羽。

這家夥能在知妄宮裡待幾十年,出來奮鬥了沒多少年就成了滄海閣的閣主,那當初在知妄宮裡,應該不止是簡單的“追隨侍奉”吧?

胡天蓼越想越覺得憤憤不平:戚長羽憑什麼啊?他長得倒是不錯,可曲硯濃長得更好啊!

胡天蓼憤怒地一拍大腿,替曲仙君感到損失慘重。

仙君啊,你虧大了,他想。

——還不如找他老胡去知妄宮裡待著呢!

仙君怎麼就沒找他呢?

*

曲硯濃順著鎮石的歸攏,落在了中宮的正前方。

微白的雲氣尚未完全散去,縈繞在半空中,將她麵容身形都半遮半掩,從天門下朝她的方向望去,隻能望見她朦朧模糊的輪廓,踏雲霧而來。

曲硯濃踏上天青色的鎮石磚塊。

她沒有控製腳步聲,反而像個尋常的凡人一樣,質地硬挺的皮靴與鎮石撞擊,發出“噠”“噠”的輕響,仿佛也撞在人心口,叫人心裡那根弦越繃越緊。

祝靈犀立在天門下,一邊垂手等待,一邊凝神朝那道模糊的身影打量,試圖越過雲霧看清來人的模樣——至於來人的身份,她早已經想明白,除了那位一手塑成鎮冥關、如同神話中走出來的曲仙君之外,沒有任何人有能力和膽量重構鎮冥關。

她並不是疑惑來人,而是和所有聽過曲仙君鼎鼎大名卻從未親眼目睹過的修士一樣,當百代不滅的傳說有朝一日擦肩而過,任何人都會用力轉過頭,試圖捕獲傳說的餘暉。

祝靈犀抿著唇,細細地聽著那不輕不重的腳步聲,不知怎麼的,思緒飄散到她剛進入上清宗的時候,有年長些的師姐帶著師妹們學習入門後的規範,其中有一條規定:上清宗弟子在宗門內需著軟底雲靴,以宗門統一發下的玄黃雲靴為最佳,不可著硬底。

有同門問師姐為什麼,師姐也一知半解,隻是告訴她們,山海斷流、魔門覆滅前,仙域與魔域的風俗大不相同,魔門風氣酷烈,衣裝往往也更冷硬張揚,而上清宗是仙門正朔,理當繼承仙門遺風,因此獬豸堂在製定門規時特意寫下了這一條。

上清宗家大業大,傳承數千年,自然是有許許多多叫人難以理解的老規矩,哪怕鬥轉星移、浮世變換,宗門長老執事也懶得去改,讓年輕弟子們常常詬病,著裝隻不過是其中一條罷了。

但此刻,祝靈犀聽著那一聲聲的腳步,腦海裡忽然冒出來一個奇怪的念頭:原來曲仙君棄魔從仙上千年,卻還保留著從前在魔門的習慣。

一個人的道統可以改變、修為可以提升、地位可以變化,甚至性情、脾氣,可總有一些東西已刻入骨髓,永遠也不會變嗎?

腳步聲越來越近。

雲嵐微疏,再也掩不去那張瑰麗神容。

祝靈犀驀然瞪大了眼睛,“您是……”

她說到一半,又收住了聲音,隻是緊緊抿著唇,望著走出雲氣的人。

——眼前的人分明就是祝靈犀在隴頭梅林外遇見的那位神秘的裁奪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