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碧峽水(二) “她現在好像變了很多。……(2 / 2)

申少揚竟然覺得很有道理。

可,“很可能既不是富泱贏,也不是我贏,說不定這一屆的閬風使是祝靈犀呢?”

常老板居然真的沉思了一會兒。

“那你說我要是請富泱給我引薦引薦祝靈犀道友,有沒有機會成?”他問。

申少揚:“……”

你們望舒域的修士,還都挺會把握機會啊。

*

閬風苑的裁奪官席位上,胡天蓼麵無表情地坐著。

“舒道友,前些日子貴宗門從扶光域買的那十萬銖明膽水,已經寄存在滄海閣中,半月之內,記得要取走。”

“雷前輩,上次你托閣中為你尋覓的咒文大師,目前已經聯係到了,你看你什麼時候有空,我親自為你引薦。”

“宋老弟……”

戚長羽容光煥發地坐在另一頭的位置上,姿態從容,一副主人做派招呼著裁奪官和來賓們。

能在裁奪官席位後麵有個座位的觀眾,至少也是山海域有頭有臉的人物,戚長羽竟然一個不落,全都認得,能精準地叫出名字,時不時還能說出對方曾托滄海閣辦過的事。

就這樣一來一往,明明應該是人人喊打、遭人側目的有罪之身,居然被戚長羽混出了眾星捧月、風頭無一的架勢。

據胡天蓼所知,這些被戚長羽叫住寒暄的修士們,前些天也曾聚在一起義憤填膺,商討如何讓戚長羽乃至滄海閣下台,現在卻在戚長羽言兩語下笑臉相迎,一派其樂融融。

歸根結底,不是戚長羽當真長袖善舞到無人能奈何他的地步,而是因為高居於知妄宮的曲仙君不置一詞。

曲仙君容忍了戚長羽、放任了他,於是不論山海域修士們有多少複雜心思,也隻敢隔岸觀火。

一個鑄成大禍、品行不端的修士,憑什麼還穩坐滄海閣的閣主之位?

戚長羽憑什麼一點懲罰也沒有,就這麼輕易地補上鎮石,一筆帶過,繼續坐在閣主之位上為所欲為?

胡天蓼麵色鐵青:仙君未免也太縱容戚長羽了!

他用極為挑剔的目光審視著戚長羽,幾乎是帶著委屈:戚長羽固然是有幾分姿色,可仙君若是因此縱著這人,那完全是虧大了啊!

以仙君的地位,想要多少個和戚長羽相貌相似的美少年,山海域就能給她找出多少個,實在不行,自願用丹藥符籙把自己變成戚長羽那個樣子的修士也多的是,乾嘛非要保護戚長羽呢?

胡天蓼一邊想著,一邊緩緩地搖著頭,痛心疾首。

抬起頭時,戚長羽已經身姿筆挺地走上高台,在周天寶鑒的映照下,精神煥發地致辭了。

戚長羽是有理由容光煥發的,在鎮冥關崩裂、眾議紛紛的當下,他不光沒有身敗名裂,還保住了閣主的位置,風風光光地站在這裡。

“閬風之會秉承仙君之命,擢選五域後進英才,迄今已有九百餘年。”他的聲音在符籙的作用下傳蕩整個閬風苑,無數修士通過周天寶鑒看見他意氣風發的韶秀麵容,萬眾矚目,再無旁人。

他心中情緒激蕩:無論世人如何側目非議,他終究還是穩穩地守住了這個位置,睥睨四方,舍他其誰?

“隆——”

遠天傳來一陣迢遙浩蕩的轟鳴。

厚密的雲層震顫著,在轟鳴中如浪潮一般劇烈湧動起來,一浪翻卷著一浪排開,露出純澈青藍的碧空。

雲飛千裡,青空如洗,一點明淨清光從極遠處映照長空,宛然如月光。

閬風苑內隱約的嘈雜聲很快消隱下去了,隻剩下肅然的寧寂,不必誰喝止命令,最聒噪的人也自覺地閉上了嘴,巴巴地仰首張望著清光的方向。

十幾息後,目力儘頭忽而染上一片陰翳,轉瞬將長天化為暝夜。

閬風苑裡一片被壓低的喧囂和驚呼。

長天儘頭,隱約浮現出一隻長逾百丈的鯨鯢,遮天蔽日,覆雨翻雲,在碧藍如洗的青空中遨遊,讓人恍惚分不出頭頂的究竟是否還是穹頂,又或者滄海倒懸,飛在了青天上。

在鯨鯢的身後,華蓋寶車光華萬丈,如曜日當空,劃過長天,映照萬裡。

“曲仙君——”

“是曲仙君!”

閬風苑裡爆發出一陣狂浪般的歡呼,從高台上看下去,人人翹首以盼,數不清的專注或好奇的臉,無數道目光如有實質,凝成一種無聲的期盼,從平地映射長空。

不必吹擂,不必強調,甚至不必出現在人前,那種如影隨形千年不變的名為“人望”的東西,於無聲處鳴驚雷,當日月從雲中顯耀,光輝自然映照人間門。

戚長羽站在高台上,再無人將半點目光分予他,雖則誰也不會關注,可他卻無端感到臉上一陣火辣辣的,好似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記耳光。

舍棄了一切尊嚴,寧願像狗一樣在她麵前乞食,所得到的萬眾矚目、無限風光,就像是天邊的雲霞,她一來,全都消散。

借來的風光,當然是要還的。

曲硯濃坐在高台寶車上端。

她已有很多年不曾擺出這副排場。

車輦是華光玄金星紋鐵,華蓋是機心水光落地綢,月華取為珠、璧雲串作簾,青霄為道,鯨鯢為駕,破雲登臨。

“這才叫真的仙君氣派嘛。”衛芳衡坐在車輦頭,代為駕馭,對這副派頭非常滿意,“咱們都好多年沒有這麼見人了。”

確實好多年。

“說起來,這架寶車是你從哪弄來的?”衛芳衡問,“這麼大排場、這麼精細的做工,能把這車做出來的人也挺了不起的。”

曲硯濃不記得了。

她隻記得她很久以前,似乎也不是個喜歡排場和奢靡的人。

她坐在那裡,凝神想了好一會兒。

“是檀問樞做的。”她說。

檀問樞?這是誰?

衛芳衡疑惑。

曲硯濃沒解釋。

耳畔有檀問樞那討人厭的腔調,笑眯眯地對她說:“瀲瀲,師尊這架車輦是不是很氣派?想不想要?等我死了,它就歸你了。”

曲硯濃不喜歡。

她不喜歡一切窮奢極欲,不喜歡一切排場派頭,她什麼都樸素,和檀問樞迥然相異。

檀問樞的車輦,她一次都沒有坐過。

“他把這輛車送給你,是想討好你?”衛芳衡好奇地問。

曲硯濃終於回答:“他希望我能成為一個和他一樣的人。”

衛芳衡驚訝。

曲硯濃默默地想:那時他休想成功。

可是現在呢?

一千年以後呢?

她坐在極儘奢靡的華蓋寶車上,破青霄、逐浮雲,在數不勝數的翹首以盼裡,高高在上,以舉世無雙的氣派,登臨人世。

寶車轉瞬劃破長空,飛到閬風苑外,在碧霄留下一道未消散的明淨清光。

付與孤光千裡,不遣微雲點綴,為我洗長空!

她緩緩起身,一步步走到車輦的前端,微微垂首,俯瞰這浩蕩紅塵。

山光水色裡,她高不可攀,垂望而下,恍如神祇,令人自心底生出最深的向往與憧憬,情不自禁地為她低頭折腰。

這就是天下第一,這就是五域的無冕之尊。

是跨越千年,不滅不消的永恒神話。

無邊青黛環襯中,她是唯一一抹雪色。

四海八荒、五域四溟,自這世間門每一個角落薈萃而來的數不儘的修士,無論修為高下,從剛靈氣入體的煉氣一層,到震爍一方的元嬰大修士,都在這一刻起身,俯首而躬。

蒼穹之下,漫山遍野,隻有一聲呼喝:

“道氣長存,仙壽恒昌。”

“吾輩於閬風苑內,恭迎仙君駕臨。”

人群中,申少揚也興奮地仰著頭張望著,忽然聽見靈識戒裡沉冽嗓音,聽起來莫名竟有些困惑。

“她現在好像變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