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那枚戒指裡藏著一道千年前的大魔修的殘魂,機緣巧合下被申少揚得到,魔修殘魂將自身生前的絕學都傳給了申少揚,令一個毫無背景的小散修飛速成長為能與上清宗、四方盟的嫡傳精英弟子並駕齊驅的天才,那麼申少揚對魔修殘魂的信賴也就可想而知了。
難怪這個小魔修如此大膽,在她眼皮底下也敢和戒指裡的殘魂溝通,原來是把那道殘魂當成他的師尊了。
曲硯濃意興闌珊地想著,如果那個戒指裡真的藏了個魔修的殘魂,那申少揚可是要小心了——魔修陰毒狡詐、狡兔三窟,這都是仙門對魔修的公允認知,每一條都浸滿了血和淚。
這世上哪有那麼好心的元嬰大魔修,將死之時不僅沒想著多拉幾個墊背的一起下水,而且還細心地整理了自家的傳承,能令一個平平無奇的小修士順風順水的晉升到築基巔峰?
在曲硯濃的血與淚的記憶裡,所有類似形式的傳承,其實都是魔修設下的陷阱,就像是在深海裡釣魚,誰也不知道能釣到哪條,但釣到的每一條都是賺的。
——希望申少揚這個小魔修不會在某一天發現,他所深深信賴的“師尊”,其實正一直圖謀著他的軀體。
曲硯濃事不關己地想著,目光瞥見正散發著一片無意義的白光的周天寶鑒,忽而一樂——這倒是很有意思,她拿出來作為獎賞的“玄霜”,不就正是能幫殘魂重塑魂體的至寶嗎?
那申少揚可得好好努力一把,這一瓶小小的玄霜,可是這世上最頂尖的至寶,如果他錯過了,這輩子都不會有第二次機會到來。
她想到這裡,不由微微地笑了一笑。
“我真的是個非常慷慨大方的人。”她對衛芳衡說,“這麼珍貴的東西也能說拿就拿,看來我是真的很重視閬風之會、非常關心修仙界的年輕一輩的情況啊。”
衛芳衡都不稀得說她——明明這人拿出這瓶玄霜另有因由,可她現在偏偏還能很坦然地自吹自擂說她是關心後輩,真是怪會給她自己臉皮上貼金的。
“你真的打算把玄霜送給優勝者?”衛芳衡問,語氣有點不確定,“閬風之會三十年就有一屆,但玄霜凝成所花費的時間可以經曆十個閬風之會,你就這麼順手拿出去發獎,是不是有點太過火了?”
對於小修士們來說,“玄霜”這個名字其實有點陌生,經由戚長羽介紹後,才恍然般覺察到這種天材異寶的玄妙珍稀,但對於衛芳衡這樣早就晉升元嬰的大修士來說,“玄霜”這個名字簡直就是如雷貫耳。
早在五域分定之前,天下間就有“三大聖藥”的說法,說的是三種效用迥異的靈藥,分彆是碧峽的玄霜、上清宗的白石炭、金鵬殿的黃金膏。
那時有一句很有名的口訣:
搗玄霜造化為工,煮白石陰陽為炭,煉黃金天地為爐。
傳說中,若能集齊這三種聖藥,就能起死人、肉白骨,讓殘魂缺魄凝聚靈體,進而鑄成軀體,不亞於是再世重生,全新的第二次生命。
雖然這都隻是荒誕不經的傳說,也從來沒人真正湊齊過三種聖藥來起死回生,但玄霜的效用擺在那裡,這麼珍稀的聖藥送給一個閬風之會的頭名,衛芳衡越想越覺得心疼。
曲硯濃托著腮看衛芳衡。
“我有很多寶物。”她語氣閒散,明擺著想逗衛芳衡的樣子,“我的神魂很完整,玄霜這種東西對我來說沒有用,沒用的東西為什麼不能送出去?”
這人這麼會氣人還不挨打,隻能是因為她實力太強了。
衛芳衡明知道這人是在故意逗她,其實另有盤算,還是忍不住黑著臉,活像個大冤種。
戚長羽宣布完比試的內容,踏上台階,在眾目睽睽之下徑直走到金座前,殷勤地站到曲硯濃的身側。
“仙君,我已經安排裁奪官將三名應賽者帶去碧峽了。”當了滄海閣的閣主後,戚長羽的打扮總是往華貴威嚴的方向靠,這次卻變了樣,所有錦上添花的花式都去了,清清爽爽,朝曲硯濃一笑,顯得很開朗爽快,“過不了幾時,周天寶鑒裡應該就會投映出來了。”
衛芳衡站在另一邊撇嘴。
大事上奸滑,小事上殷勤,戚長羽就是個小人。
曲硯濃淡淡地點頭。
她招了招手,讓戚長羽走近些,神色安謐平靜,半點也看不出幾天前她還在和衛芳衡提起會把戚長羽換掉的事。
“鎮冥關現在怎麼樣?”她問。
戚長羽神色微微一凜。
“仙君,鎮冥關所缺鎮石的數目巨大,一時間沒法補上缺口,但我已經和四方盟簽下了合約,所有鎮石將會在半年內陸續送達山海域。”他低聲說,“因為需要購置的鎮石太多,四方盟臨時提價,比原來價錢高了一成半。”
雖然戚長羽說得很樸實無華,但事實比他所說的更艱難百倍。
曲硯濃讓他自行將鎮冥關的缺口補上,不許他調撥滄海閣的錢財,戚長羽就隻能自掏腰包。他這些年從滄海閣裡撈來的財富數目固然龐大,可放在鎮冥關的麵前,根本就不夠看,想要買下足夠的鎮石,就算是把戚長羽自己賣了也不夠。
填上鎮冥關的缺口本就是曲硯濃給他的最後機會,戚長羽一點都不想嘗試再次觸怒她的滋味,沒了曲硯濃的庇護,他在山海域將如喪家之犬,再無容身之地。
為了湊齊買鎮石的錢,他挨個找上曾經和他一起在鎮石買賣中撈過好處的盟友和下屬,他自己怎麼傾家蕩產、折本賣出財物,就怎麼磨那些人。他口才心智都不缺,光憑著他背負大過錯卻仍受仙君重用這件事,就給其他人描繪了一番危機後的美好未來。
靠著畫餅充饑,他把從前的老關係都刮骨榨油,湊出了一大筆清靜鈔,去問四方盟購置鎮石。
四方盟都是鑽錢眼裡的人精,哪能不知道鎮冥關發生的大事?
戚長羽捧著大筆清靜鈔來買鎮石,不僅沒能得到四方盟修士笑臉相迎,反而被人家擺起譜來,奚落他“閣主不是看不上我們望舒域的鎮石,隻用山海域的鎮石嗎”——歸根結底,就是看準了他沒有退路,想要狠狠宰他一筆。
“你湊來的清靜鈔夠用嗎?”曲硯濃問他。
戚長羽快速地望了她一眼,沒能從她平靜無波的神色裡窺探出痕跡,於是轉瞬又收回目光,“屬下犯下此等大過,隻能儘力彌補,勉強湊出了七成的清靜鈔,交付給望舒域;剩下的三成,屬下會在鎮石全部交付前補上。”
曲硯濃挑眉。
居然湊出了七成的清靜鈔,戚長羽這人可真是夠狠的——曲硯濃早算過他這些年攢下的家當,數目固然龐大,但若是用來買鎮石,約莫隻能買下一成半,這還是四方盟沒有溢價的情況下。
如今戚長羽卻說他湊出了七成的清靜鈔,可想而知,不僅是散儘他自己的家財,還把那些追隨他、與他合作的老關係都給敲骨吸髓了。
倘若戚長羽能保住滄海閣閣主的位置,日後再給這些人回報,那倒也無所謂,反倒會加深彼此之間的信任和聯係;可戚長羽要是沒能保住位置,或者沒能及時給這些人足夠的回饋,那他這些年攢下的人脈,可就全都成了生死大仇。
曲硯濃會給他繼續當閣主的機會嗎?
“這回做的不錯。”她微微頷首,露出一點肯定的目光,“總算是有點雷厲風行的樣子了。”
戚長羽心下猛然一鬆。
他原本還在擔心曲硯濃嫌七成太少——可他短時間內實在是湊不出更多了,除非謀奪他人家私,可那完全是自尋死路。
“全蒙仙君不棄。”他俯首長揖,恭恭敬敬,“屬下自知犯下大過,隻願日後為仙君披肝瀝膽,稍可彌補一二過錯。”
曲硯濃很平和地點了下頭。
“你作為滄海閣的閣主,其實一向做得還不錯,能力也在旁人之上。唯一的缺點,就是太貪心了。”她語氣平淡,“若是把你換掉,我一時之間也想不出誰能服眾。這閣主的位置,目前隻有你能當。”
衛芳衡聽了這話,忍不住側目:曲仙君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啊?不是說好了要把戚長羽換掉嗎?怎麼又開始“舍你其誰”了?不會是又不打算追究罪責了吧?
她想到這裡,不免有些氣哼哼:戚長羽到底走了什麼大運,被仙君一再高抬貴手?難不成他所相像的那位仙君故人,在仙君的心裡,竟比她叔祖衛朝榮更重要嗎?
——那仙君為什麼鮮少提及那個神秘的故人,卻總是懷念衛朝榮呢?
仙君到底是怎麼想的?
戚長羽聽到這番話,心情和衛芳衡截然相反,簡直可以說是狂喜——有了曲硯濃這番話,他的閣主之位才是真正的穩如泰山了!
“多蒙仙君抬愛,屬下銘感五內,願為仙君赴湯蹈火。”他儘是歡喜,壓不住的激動,連言語間也多了點真心。
曲硯濃把他們的表情都看在眼裡。
真有意思,她理所當然地想,誰說她一時想不出誰能替代戚長羽,就不會換掉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