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峽極險。
這一場比試仍然是乘坐飛舟從閬風苑出發, 由裁奪官帶引三名應賽者前往碧峽。
已經曆過這麼多場的比試,申少揚滿以為每一場的開局其實都差不多,沒什麼好稀奇的, 可是當飛舟行近碧峽千裡之內,他竟愕然發現飛舟外的風獵獵如薄刀,不僅鋒芒可怖,而且搖搖蕩蕩無定向, 竟連飛舟的舟身也被晃得微微發顫。
閬風之會所用的飛舟,可是能抵禦金丹修士全力一擊的上等貨!
“這個碧峽還真是很危險啊。”他喃喃,“就算是金丹修士想要孤身潛入,恐怕也連骨頭都不會剩下吧?”
他就是自言自語兩句,本也沒指望誰能回應, 可是這話一出, 居然同時得到了數聲應答。
“確實。”
“還真是。”
“那可不是?要不怎麼能叫天下第一險呢——”
“不至於。”
前三句應答分彆來自於祝靈犀、富泱和駕馭飛舟的金丹裁奪官,看起來身臨其境有所感慨的並不隻有申少揚一個人, 但最後一句……
“前輩?”申少揚震驚。
最後一句是從靈識戒裡傳來的!
前輩居然有一天主動在靈識戒裡和他說話了?而且說的還是這種閒聊般的話?
衛朝榮語氣淡淡的:“碧峽最險的是天魔峽, 其餘都留有通道,隻要小心些,都能順利過去, 弱水苦海更是簡單,所以才會拿來給你們做比試場地。至於天魔峽, 金丹的修為也夠用了。”
申少揚情不自禁地瞪大眼睛:前輩這話的意思, 不就意味著前輩從前真的孤身潛入過碧峽, 甚至有可能是從傳說中最險的天魔峽度過的?
“我們現在是在天魔峽嗎?”申少揚向裁奪官求證。
裁奪官哂笑, “這怎麼可能是天魔峽?這裡離弱水苦海很近,再過二百裡就到了。至於天魔峽,在另一麵——那才是人間絕地, 咱們現在駕馭的這座飛舟甚至都沒法在天魔峽上空飛過,一靠近就會被勁風卷進去,死無葬身之地。”
“自古以來,天魔峽就有‘人間第一險’的說法,彆說是帶著你們這幾個築基修士了,就算我是獨身一個,駕馭飛舟到這裡,我都不敢靠近。”裁奪官攤手,“仙君把比試地點定在這裡,大約是十分看好你們,我們這些裁奪官剛知道的時候,還為你們捏一把冷汗呢。”
又是一個“天下第一”。
上一次鎮冥關是“天下第一雄關”,這一回的碧峽是“天下第一險”,主持閬風之會的曲仙君是“天下第一人”,這一場閬風之會薈萃了不少的天下第一,興師動眾,難怪被稱為五域第一盛會呢。
“那金丹修士有可能孤身穿越天魔峽嗎?”申少揚聽了前輩的話,忍不住向裁奪官驗證。
裁奪官露出古怪的表情來,是那種被問到荒唐問題又不得不回應的神情,“你非要這麼說的話,全身上下帶上幾百件極品法寶、法器,再準備幾百幾千張符籙,越多越好,上不封頂,那總能硬闖過去的吧?”
不必再追問,裁奪官說這話的意思,分明就是覺得申少揚提出了一個不可能實現的難題。
衛朝榮沒再說話,隻是在冥淵淡淡地笑了一笑。
申少揚撓撓頭,看來前輩當年還是金丹修士時就是個超乎普通修士想象的天才,而天魔峽的危險程度也遠遠勝過目前他們經過的這段路。
可是,還有一個問題,申少揚有點想不通,“前輩,你為什麼要穿越天魔峽啊?”
天魔峽是碧峽的外峽,曲仙君不就是碧峽的嫡傳弟子嗎?前輩和曲仙君關係那麼親密,想要來碧峽,和曲仙君說一聲不就夠了?為什麼還要去翻越那一望而知凶險的天魔峽呢?
衛朝榮默然。
為什麼要翻越天魔峽?這問題帶著千年後修士特有的天真。
“碧峽是魔門。”他平鋪直敘,“仙魔對立時,修士間的門戶之彆很重,除了本宗弟子之外,很少有外人進入宗門內,就算是嫡傳弟子也不能擅自帶外人進宗門。”
正常人也不會想去碧峽這種凶名赫赫的大本營裡逛吧?
申少揚大大地張開嘴,張到一半又想起自己是在飛舟上,周天寶鑒隨時跟在他們身邊記錄影像,麵具可遮不住他的嘴,於是又連忙閉上嘴,對著靈識戒追問,“那前輩你為什麼要進碧峽啊?”
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吧?
怎麼著也得是那種性命攸關、生死危機的大事,否則誰會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強渡天魔峽?
衛朝榮沉默了好一會兒。
“沒什麼大事。”他說得輕描淡寫,“就是想見她一麵。”
申少揚的嘴這回張得很大很大,是真的合不上了,“就為了見曲仙君一麵?”
衛朝榮似乎是低聲笑了。
“對。”他說,“就為了這個。”
一字一句,平穩沉篤,卻處處藏著千年前奮不顧身的瘋狂。
申少揚聽得呆了,顧不上周天寶鑒的映照,愣愣地靠在飛舟上,有那麼一瞬間,他很想對著周天寶鑒大喊一聲“仙君,我知道你的道侶的下落”,可最後還是忍住了。
前輩對曲仙君那麼念念不忘,卻從來沒有找到仙君坦白真相的打算,背後必然隱藏著申少揚所不知道的重要理由,他旁敲側擊也就罷了,越俎代庖就不對了。
道理上是這樣,可是——
唉,申少揚在心裡歎氣,仙君和前輩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重歸於好呢?
*
“這個小修士,到底在想什麼?”衛芳衡對著周天寶鑒,神色古怪,“嘴張那麼大,想到什麼了?明明也沒人在和他說話——他不會不知道應賽者在飛舟上的表現也會被周天寶鑒映照出來吧?”
衛芳衡說的小修士當然是申少揚,後者大大咧咧地在周天寶鑒的映照下屢次做怪動作,叫人忍不住懷疑他是故意在搞怪,否則誰會在眾目睽睽之下這麼不要形象啊?
難道他不知道,就因為他一直戴著麵具,一副很神秘的樣子,所以大家都著重留意他麵具邊角和開口後的細微變化,猜測他的反應嗎?
曲硯濃之前就猜測申少揚手上的戒指裡藏著一道魔修殘魂,現在更能確定了,申少揚一定能和戒指裡的魔修殘魂溝通,這才會在明顯沒有人和他搭話的情況下屢屢張大嘴作出驚容。
——可這道殘魂到底對申少揚說了什麼,叫後者連掩飾都忘了,隻顧著驚愕?
她越想越覺得好奇,盤算著什麼時候在申少揚麵前戳穿這件事,看看這個膽大包天的小魔修又會做出什麼樣驚恐的反應——戒指裡的那道殘魂是誰留下的?修為應當不低,至少也有元嬰後期了,會是她認識的人嗎?
一千年了,她真是很久沒有見到魔修了,從前一見便生厭,現在倒又有點新奇和親切了。
“應當是感受到碧峽的凶險,震駭失語了吧。”戚長羽風度翩翩地笑了,“碧峽確實是天下第一的險地,我第一次見到天魔峽,也曾震驚得說不出話。光是遠遠地打量,就能感受到天魔峽中湧動的暗流,飛湍瀑流,浩浩蕩蕩,實在很難想象,究竟需要怎樣超人一等的膽氣和實力,才能在那裡修行。”
衛芳衡默默地撇嘴。
又來了,戚長羽又開始旁敲側擊地恭維仙君了,“擁有超人一等的膽氣和實力”,不就是在說曲硯濃嗎?偏偏還不直說,非要拐彎抹角。
“就是個普通的住處,習慣就好了。”曲硯濃語氣淡漠,“靈氣充裕、地脈彙聚的地方,再危險也總是有人願意住的。”
靈氣充沛的仙山福地,無論仙修魔修都愛住。
仙修能通過吐納靈氣提升修為,魔修也能通過吞噬靈氣和生機提升實力,殊途同歸,當然有的是人想搶占。
曲硯濃甚至有些懷疑,當初檀問樞自滅滿門,轉身投入碧峽老魔君的門下,是否就是看中了碧峽鐘靈毓秀,打著取而代之、將碧峽收入囊中的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