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碧峽水(十五) “忘了他吧。”……(1 / 2)

戚長羽狼狽極了。

原本他在滄海閣威望不低, 動輒一呼百應,地位相當超然,不至於落得這副人人痛打落水狗的田地, 可惜鎮冥關的事鬨得太大,引來眾議紛紛, 他的聲望自然也一落千丈。

再加上曲硯濃讓他自己出錢補上鎮冥關的缺口,戚長羽刮地三尺, 把從前願意支持他的那些人都榨了個遍,全靠畫餅充饑安撫住了那些人。

現在眼看著仙君並不打算保戚長羽, 他畫下的那些餅顯然也要成空,從前的追隨者們又怕又恨, 反倒是踩戚長羽踩得最狠的,剛才在高台下,沒少對戚長羽下黑手。

等到戚長羽被帶到曲硯濃麵前的時候,他早已不是方才風度翩翩的模樣, 鼻青臉腫, 衣衫破爛,看上去格外淒慘。

望見曲硯濃的那一刻, 他眼神中迸發出怨毒至極的恨意。

曲硯濃十指交握。

看起來戚長羽相當恨她啊。

意料之中。

“聽說你有話想要和我說?”她語氣淡淡的,“說吧。”

戚長羽脫口而出的怨憤, “你騙了我!”

第一句出口, 剩下的就再也克製不住, 泄洪一般地傾吐,“你早就想要換上彆人, 你早就想換掉我,你故意把比試定在鎮冥關,就是為了損毀我在山海域的名聲, 你是故意引其他人來攻訐我——”

曲硯濃意興闌珊。

“你覺得,我需要這麼做嗎?”她打斷戚長羽的話,指尖輕輕撥著先前被漆黑觸手所攀附的地方,心不在焉地問。

戚長羽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定定地望著曲硯濃,眼珠動也不動,黑白分明,有種叫人害怕的古怪。

申少揚卻是再也忍不住了,豎起眉毛看著戚長羽,“難道是仙君逼你偷梁換柱、以次充好的?鎮冥關的鎮石不是你主張要換的?換掉鎮石之前,難道你不知道這些鎮石質地脆薄、損耗極高?你難道沒有從中貪昧清靜鈔?”

什麼好處戚長羽都享受到了,什麼都是他自作主張主持的,現在反倒是來怪曲仙君了,真是倒打一耙!

戚長羽輕蔑地瞥了申少揚一眼。

這樣初出茅廬的雛鳥,除了那套黑白分明卻又毫無意義的大話,又能知道什麼?倘若把一件大事交給這樣滿口道理的年輕人,隻怕是頃刻就要崩盤。

“本來望舒域那裡就囤積居奇,早晚要敲竹杠,又有超發清靜鈔的事端,可見四方盟、季頌危從來不可靠。”戚長羽仍不死心,低聲對曲硯濃說,“若不能換成山海域自己的鎮石,受製於人的下場可不好過,將鎮石換掉這件事本身,我沒有半點私心。”

至於戚長羽從中謀奪的清靜鈔,在他看來也不過是個辛苦費罷了,他為山海域殫精竭慮,謀的是千年長策,那一點清靜鈔不過是汪洋裡的一滴水,拿了也就拿了,根本不足為奇。

曲硯濃因此罰他,他也認罪,但若是為此追究到底,戚長羽就難免滿心怨憤了。

“仙君,為了滄海閣謀劃的這些年,我沒有功勞,總歸也有苦勞吧?”他哀哀地說,“這麼多年裡,我為滄海閣殫精竭慮,但凡您有什麼命令,我總是第一時間給您辦成,這些您都是能看在眼裡的,我是真沒有二心。”

申少揚簡直被戚楓的小叔驚呆了。

到底是怎麼才能做到這樣理直氣壯地忽略自己的罪過,反過來哭訴自己的忠心啊?

戚楓看起來也不是這樣的啊?他小叔怎麼就這樣呢?

曲硯濃很遺憾地看著戚長羽。

“我也很舍不得你。”她真心誠意地說,“你的能力其實還不錯的,我一時間也找不到一個特彆合適的人選來頂替你的位置。”

這話她先前就已經說過,此時再說,既諷刺,卻又成了戚長羽最後的救命稻草。

“仙君,求您!”他猛然向前撲來,“我以後不會再貪心了,我什麼都改,我會比以前更上心,滄海閣的事沒有人比我更熟悉……”

曲硯濃搖了搖頭。

“不行啊。”她說,“我答應好衛芳衡了,不會留你的。”

戚長羽猛然望向衛芳衡,露出怨毒的目光,可這一瞥很快就被他收斂了,他知道最終的決定者隻有曲硯濃,衛芳衡充其量隻是狐假虎威。

“仙君,您聽我說、您聽我說——”他低低地說著,語氣幾簇,“我知道您為什麼這麼在意衛芳衡的話,其實您根本不在乎她這個人,您留著她隻是因為她姓衛。”

申少揚手指上的戒指微微發燙。

那一縷靈識在靈識戒中微微地顫動,留神聽取戚長羽的每一個字。

“仙君,雖然您沒說,夏枕玉和季頌危也沒說,但是我也猜到了一點端倪。”戚長羽急切地說,“其實到了化神期,每個人都會性情大變,是不是?你們三個化神修士,每人都生出了心魔,那個人就是你的心魔。”

衛朝榮倏然一顫。

他攥緊了虛妄的手掌,神容冷肅,透過靈識戒,冰冷地凝望著戚長羽。

戚長羽莫名覺得那個摘下閬風使之名的小修士身上竟忽然有種可怖的氣息,好似被什麼凶獸盯上了一般,他下意識地回過頭,卻隻對上申少揚莫名其妙的眼神。

曲硯濃微微訝異。

她其實從沒掩飾過她的道心劫,但是這種變化經年累月,非一日之寒,時光太漫長,一千年的變化,足以讓世人以為她的變化不過是歲月使然,很少有人想到這是化神境界所帶來的。

她並不認為戚長羽就能看透這一千年時光的迷惑性,那麼他能猜到這一步,顯然是從什麼地方的來了線索。

曲硯濃瞥了衛芳衡一眼,後者正看著戚長羽,恍然大悟後又驚又怒。

當初戚長羽還在知妄宮的時候,和衛芳衡打過不少交道,衛芳衡當初對他很反感,但戚長羽那時還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甚至有可能和她一起留在知妄宮裡,她終歸還是留個麵子情,戚長羽問起什麼事,她也會解答。

縱然衛芳衡從來沒告訴戚長羽“道心劫”這回事,戚長羽多年下來揣摩痕跡,也夠摸到一點邊了。

“仙君,您寵愛衛芳衡,無非就是因為衛芳衡和那個人有點血脈關係,您特意去上清宗把衛芳衡帶回來,不就是想睹物思人嗎?您在意的其實隻是衛家人,是那個人。”戚長羽低聲說,“就像季頌危一樣,他這些年來沉溺於利欲,這也是他的心魔,是他的執念。”

冥淵下,衛朝榮微怔。

他並不認得衛芳衡,甚至不知道她叫這個名字,更沒想到她居然也姓衛。

衛芳衡的那個“衛”,也是衛朝榮的“衛”嗎?

所以,曲硯濃是特意去了上清宗,找到了和他有一點血脈相同、在他之後不知隔了多少輩的同族,帶在了身邊嗎?

她並沒有忘了他,也並不是用誰來取代他,反倒是執念太重,因此生了心魔,處處去旁人那裡找尋他的痕跡?

“您不必急著否認,我這些年也不是隻靠猜測。”戚長羽說,“成為滄海閣閣主的這些年來,我也找到了許多痕跡,也許您從來沒有試圖抹去它們。您的心魔是在晉升化神兩百年後出現的,從那時候起,您就開始瘋狂找尋一切和那個人有關的痕跡。”

從山海域,到上清宗,刮地三尺,拚湊屬於那個人的一切過往,連衛芳衡這樣隔了不知道多少輩的同族都帶回了知妄宮。

“您在心魔裡越陷越深,慢慢的就連找尋那個人的過去也滿足不了您了。”戚長羽說,“所以您不斷在旁人的身上找尋和那個人相似的地方,把彆人當成是另一個他。您自己不知道嗎?當您看到彆人身上和他相似的地方時,眼神比任何時候都專注。”

衛芳衡聽得一個勁皺眉。

到底是根據隻言片語瞎猜的,隻能猜個大概,卻南轅北轍了——仙君的道心劫,哪裡是對衛朝榮執念越來越深?分明是越來越淡了。到後來,仙君甚至都不再想起他了。

最初仙君大張旗鼓地找尋衛朝榮的痕跡,也根本不是所謂的“對衛朝榮的心魔”驅使,正相反,仙君是感受到所有情感和愛恨都在衰退,不願越陷越深,這才奮力反抗,到處找尋衛朝榮的痕跡,試圖掙脫道心劫的束縛。

戚長羽說的好像都很有道理,可是偏偏說反了!

“您難道真的沒有想過嗎?沉溺於心魔,究竟會有什麼樣的結局?”戚長羽充滿煽動性地說,“季頌危執念是利,現在又是什麼樣?”

曲硯濃想了想。

用心魔執念來形容道心劫,好像有點準,但又偏了。

起碼季頌危從前是真的不執迷於錢財的。

並不是化神前在意什麼,化神後就因此產生執念的,道心劫憑空生成,無蹤無跡,根本無法推斷規律。

“這麼多年裡,季頌危一直在四方盟攫取利益,他賺了如山如海的錢,可是他化解心魔了嗎?”戚長羽反問,“沒有,你我都知道,他的心魔反倒越來越深了。再這麼下去,他也會入魔。”

曲硯濃徹底明白戚長羽想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