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碧峽水(十五) “忘了他吧。”……(2 / 2)

“仙君,留衛芳衡這樣的人在身邊是沒有用的。”戚長羽說,“越是睹物思人,越是心魔深重,積重難返。您在意的、順從的其實不是衛芳衡,而是您的心魔。”

“以您的智計,難道還不能明白嗎?您若是沉溺在過去裡,越陷越深,早晚有一天也會變得像季頌危那樣,為了一個執念把整個五域攪得眾生不寧,這是您想要的結果嗎?”

“就算五域毀滅對您來說不重要,可您自己呢?為了一個心魔走向毀滅,值得嗎?”

千萬裡之外,冥淵驟然翻湧。

衛朝榮虛妄的身形劇烈地震顫著,洶湧的魔氣起伏著,不斷吞吐,將荒僻冰冷的乾坤塚攪得天翻地覆。

——那個人就是你的心魔。

——越是睹物思人,越是心魔深重,積重難返。

——為了一個心魔走向毀滅,值得嗎?

大顆大顆的淚珠在魔元蒸騰裡一瞬即逝,妄誕不滅的魔無休無止地嘶吼哀嚎,無數次崩解又重塑,直到本該無痛無覺、永恒不倦的魔也漸漸倦怠,一動不動地站立在原地,與荒僻的乾坤塚一同歸於死寂。

他是她的心魔。

閬風苑裡,曲硯濃支頤。

“晉升化神後,每個修士都會誕生道心劫。”她好像在說著彆人的事,一點都不上心,反倒態度閒閒的,餘光散散地瞥著申少揚的手,“我有,夏枕玉有,季頌危也有,這沒什麼好否認的。”

至於夏枕玉和季頌危到底願不願意和她一起承認,那她就管不著了,反正她不在乎,也不會幫彆人遮掩,活得無所顧忌,隨心所欲。

“不過,也不是每個化神修士都有道心劫,這是山海斷流之後才有的,一方世界瀕臨破碎,當然是所有修士一起遭殃。”化神修士站的最高,自然也就要承受更多。

衛朝榮知道山海斷流。

通過靈識戒,他和申少揚一起補全了他被困冥淵一千年中所發生的那些事。

在曲硯濃他們三個化神仙修與魔修決戰,大獲全勝,覆滅魔門的過程中,世界承受不住數名化神修士同時鬥法,轟然崩裂。

這場浩劫被世人稱作是山海斷流。

原來她的心魔叫做“道心劫”。

虛妄可怖的魔一動不動地佇立著。

他隻覺萬念俱灰。

原來她並不曾忘記他,也不曾想過由誰來取代他,他對於她來說從不是可有可無,而是心心念念、千年不忘。

她也和他一樣,苦守千年,從未想過放棄那段過往。

這本是他在乾坤塚裡連想也不敢想的事,可為什麼偏偏是道心劫?

一個沉寂荒塚,甘心苦守,卻永遠也不敢去找她,因為他已成了毀天滅地的魔。

一個執迷往事千年不改,掘地三尺找尋和他有關的一切痕跡,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淪入心魔。

是造化總弄人,還是天命裡注定沒有緣份?

那一段相擁相守的過往,是否在他們誰也沒預料的某一刻,已悄然畫上了終結?

難道真要不顧一切去找她,落得個天翻地覆、毀天滅地,讓她在心魔裡越陷越深,和他一起毀滅麼?

衛朝榮定定地站著。

很久很久,他也沒有動一下。

閬風苑裡,曲硯濃瞥向申少揚手上的戒指。

雖然戚長羽猜的都是反的,但她曾經無數次執迷不悟地找尋他的痕跡卻是真的,她確實如戚長羽所說的那樣,真的對他心心念念、難以忘懷。

如果申少揚戒指裡的那道殘魂真的屬於衛朝榮,聽到這裡應當會很高興的吧?

從前她不懂愛,總是惡語否認,說些涼颼颼的話刻意來貶低他們之間的情誼,他從未在她這裡得到堅定不移的愛,總是心存猶疑,患得患失。

那麼現在聽了戚長羽的話,他總歸會明白她的真實心意、歡歡喜喜了吧?

至於所謂的在心魔裡越陷越深,就算真有這麼一段心魔,她也是不會在乎什麼積重難返的,順從本心,算什麼執迷不悟?

衛朝榮那麼了解她。

曲硯濃等了好一會兒,隻等到一段空白的死寂。

戚長羽仰起頭,充滿希冀地望著她。

申少揚的戒指沒有一點動靜。

曲硯濃有些不耐煩了,難道衛朝榮是不相信戚長羽的話嗎?

“無所謂,”她痛快地說,“什麼積重難返,沉溺心魔,我又不在乎。”

她執迷於衛朝榮那麼多年,就算沒有天道加諸的心魔,也有本心作祟的執念了。

沉迷於一個死去多年的人當然荒誕,可她又怎麼會在乎?

“我這一生,從來不怕飛蛾撲火。”

冥淵下,妄誕的魔劇烈地震顫。

他似哭似笑,或悲或喜,神情古怪到極致,辛酸苦澀,百般滋味。

是,她一直都是這麼一個人。

打不死、摧不垮,寧願自取滅亡也不屈服於旁人和命運,永遠熾烈鮮豔。

可是如果有一天,熾烈鮮豔的火燃儘了,怎麼辦呢?

如果真的有一天,她越陷越深,最終走向滅亡了,怎麼辦呢?

她可以看淡生與死,不在乎這世上的一切,可他又怎麼忍心?

他又怎麼舍得?

曲硯濃等了很久,到最後也沒等到那道殘魂的反應。

她不耐煩了,乾脆站起身,突兀地出現在申少揚的身旁,一把奪下了那枚漆黑的戒指。

“你剛才不是問我,想不想他麼?”她問,“你現在知道答案了?”

戚長羽驚愕地看著他們,可是誰也沒在乎他。

半晌,漆黑纖細的觸手從靈識戒中簌簌地爬了出來,輕輕地彎曲了一下。

曲硯濃沒有等到更多的回應。

“你就沒什麼想說的?”她忍不住問。

怎麼可能?

難道千年以後,衛朝榮已不在乎她了嗎?

還是說,他真的不是他?

漆黑的觸手顫了顫。

過了好一會兒,它才微微地向前,攀上她的掌心,很輕很輕,也很慢很慢地寫:“情深不壽,你還是……”

“忘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