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寒夜裡, 甲板上一片安靜,隻剩海風獵獵地吹。
申少揚滿臉訝異地看向娃娃臉少女:後者那種不假思索的態度,幾乎讓他以為她和曲仙君是舊相識, 可方才這兩人的態度不像啊?
彆說是申少揚了, 就連娃娃臉少女也對自己的行為言辭莫名其妙, 她的手還搭在曲硯濃的手腕上,眼瞼微微抬起,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澄豔明赫眉眼上, 茫然未解。
申少揚從娃娃臉少女的臉上找不到端倪,下意識地望向曲硯濃, 觸目愕然。
曲硯濃誰也沒看。
她微微低著頭, 定定地望著被少女握攏的手,眼睫微垂, 遮住了眼底幾多波瀾。
申少揚望著她的神容,無端感覺像是望見了絮絮纏綿的層雲倏忽而至,遮住了明澈碧空。
真奇怪,他想,從前他見到曲仙君的時候,隻覺得仙君氣度超然, 不似此中人,哪怕後來意識到仙君隨心所欲的本性,他也從來沒把她當作一個真實的、又喜怒悲歡的人。
不是他大不敬,不把仙君放在眼裡,而是因為他確實從沒在仙君身上感受到太多凡人的悲歡。
除了和前輩的那近乎宿命的、和傳說神話一樣玄奇的愛恨,他什麼也沒捕捉到。
喜也好、怒也罷,得意或是無力,一切屬於俗世凡人的情緒, 在她身上淡如雲煙,隨風來,又隨風散,來時不似真的,去時已成幻夢。
隻有緊握靈識戒的片刻須臾,她的愛恨骨鯁分明,根深蒂固。
申少揚不期然想到在閬風苑裡聽見的“心魔”。
難道真如戚長羽所說那樣,前輩為曲仙君而死後,就成了曲仙君千年執迷、無法釋懷的心魔?
常懷天真幻想的少年修士也在這一刻皺起眉頭,愁眉苦臉地意識到問題的棘手:假如前輩真的成了曲仙君的執念和心魔,那麼這段緣分到底應該相守,還是放下?
跨越一千年也不曾褪色的情意就這麼放下,誰能甘心?
可若是不放下……難道真的不顧曲仙君的心魔,為了私心而拖累她嗎?
要知道,曲仙君已經是這世上最強大、最自由的修士了。
她有登峰造極的修為、獨步天下的權勢,她可以隨心所欲地辦成她想做的任何事,她過的是這世上任何一個修士都注定豔羨至死的生活。
為了一段早已塵封的過往,將她從高高的雲端拉入滾滾紅塵,一起墜往泥淖深沼,值得嗎?
申少揚霍然明悟。
原來這世上彼此相愛的兩個人,也並不是注定能在一起。
“我、我是不是見過你?”少女有些茫然地望著曲硯濃,說出的每個字都很不確定,“你是不是認識我——剛才你問我的那些問題,好像之前就認識我?”
原本字句裡還趑趄,可說到最後,少女又恍然般篤定了起來,目光恢複了清明,目不轉睛地望著曲硯濃。
曲硯濃抬起另一隻手,緩緩地覆在被少女握攏的手上,將後者的手慢慢地拂了下去。
“你認識我嗎?”她反問少女。
少女一點也沒有印象,神色也猶疑,“我的記憶裡並沒有你這個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剛才有一瞬間,我卻覺得我們認識了很久似的。”
所以才會下意識地伸出手,在為妖獸遮掩的同時,也為這個萍水相逢、來者不善的陌生女修遮掩,脫口而出是勸誡。
這片刻的問答間,轉角的靈氣波動已衝了過來,風馳電掣般撞在他們麵前,兩聲氣喘籲籲的追問:
“幕後黑手在哪?”
“申少揚,你沒出事吧?”
然而當兩人的目光落定在申少揚的身上時,原本急迫的態度又忽然一鬆,不約而同地露出一點埋怨,異口同聲地說:“原來你沒事啊?”
申少揚:“……”
這是什麼意思?怎麼這兩人還很失望的樣子?巴不得讓他有事?
曲硯濃挑眉:突兀地趕來的兩個修士,居然是富泱和戚楓。
她目光微微偏轉,落在申少揚的身上。
除了申少揚暗中通風報信,自然沒有第一個合理的解釋了。
申少揚撓了撓頭。
確實是他暗中傳訊,通知了祝靈犀和富泱,讓這兩個一同查找幕後黑手的小夥伴過來幫忙,隻是沒想到祝靈犀沒來,成天蹲在船艙裡一步不離的戚楓反倒出現了。
少女發現來人和曲硯濃兩人是認識的,不明顯地鬆了口氣,不動聲色地朝申少揚的方向挪了一步。
申少揚恰恰發覺,頓時也跨出大大的一步,朝離少女相反的方向走了一步。
娃娃臉少女:“……”
她偏過頭,深深地看了申少揚一眼,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