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子規渡(十六) “你在上清宗,過得不……(1 / 2)

曲硯濃出神了一會兒, 回過神,對上娃娃臉少女的目光,茫茫然歎了口氣。

同樣的話聽在不同人的耳中, 果然是有截然不同的滋味;同一個人在不同的處境裡聽同一句話,也會有兩種心緒。

當年在若水軒裡, 她聽見夏枕玉對上清宗的同門說要幫她, 她半信半疑裡覺得這人還怪好的, 然而如今娃娃臉少女站在她麵前斬釘截鐵地說要幫這隻妖獸,她心緒複雜之餘, 又無可遏止地感到煩悶。

她自己心裡明白這迥然——

曾經, 她是孑然一身的魔修,四海之大無處容身,一生在苦海掙紮, 既不曾擁有, 也無可失去;但她現在卻成了眾生之上的化神, 無論她在不在乎,她已然富有四海。

她已經是高高在上的仙君了。

“你叫它長亭。”曲硯濃目光微垂,落在娃娃臉少女懷中的妖獸上, 明明她神色淡漠,那似貓非貓的妖獸卻莫名地打了個寒噤, 蜷縮在少女的臂彎, 乖巧到極致的模樣。

娃娃臉少女渾然未覺,神情和煦而認真, “對, 這是我給它起的名字。”

曲硯濃語氣很疏淡:“我以前也見過一隻名叫長亭的妖獸。”

少女訝異:“是嗎?這麼巧?”

曲硯濃輕笑了一聲,沒什麼笑意,連唇邊也繃得很緊, 望去十分恣肆冷漠,“不巧。”

申少揚在一旁聽著,硬是沒想明白仙君的這句“不巧”到底是個什麼意思,餘光瞥了瞥其他人,就連娃娃臉少女也茫然不解。

可曲硯濃卻沒解釋。

“這隻妖獸現在乖巧,隻是因為它受了傷,需要找個合適的飼主供養,等到它傷好了,你管不住它的。”她漠然地說,好似方才娃娃臉少女說的那些鄭重其事的話都不存在、對她沒有一點觸動,“妖魔性本桀驁,不是善念和清修能束縛的。”

衛朝榮心頭微微一澀。

說者無心,聽者卻有心。

分明隻有妖,她卻加了魔。

她是想說妖,還是想說魔?

娃娃臉少女的表情也因曲硯濃的話而有了波動。

“隻要都開了靈智,在我這裡便都是一樣的。”她說,明明語氣那麼平靜,卻好似磐石不可移,“況且,我隻有金丹中期,長亭卻早已是元嬰期,就算它受了傷,想傷我也綽綽有餘,我現在毫發無損,船上的修士也沒人受害,足以說明它無心傷人。”

曲硯濃心湖裡舊思緒起伏得厲害,曾經在一千年裡被她淡忘的舊事又浮上心頭。

她想起來了,她也曾和夏枕玉有過心照不宣的默契,衛朝榮替她踏平的這條路,她也曾滿懷向往和感激地踐行,有那麼一段時間,她是真的想在上清宗好好待下去,作為一名上清宗弟子,過上她從前向往的人生。

可她終究不屬於那裡。

夏枕玉的寬和容忍也曾照拂過她,但她永遠也做不了夏枕玉。

她曾是被敞開襟懷相擁的傷虎,可當她從樊籠掙脫,擺脫一身傷痛,回過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搗虎穴,讓這世上再也不存在傷人的虎。

魔修不存在了,她趕走所有元嬰妖獸,親手築就銅牆鐵壁,將妖獸拒之門外,夏枕玉心懷不忍,她反過來笑上清宗經義迂腐。

她做人做事總是不留餘地,學不會溫柔,從不留一線,一切的猶豫和委婉都是優柔寡斷,她要的是順她者昌,逆她者亡。

毀去一身魔骨,褪去一身魔氣,她也還藏著一顆魔心。

“你和它相處了這幾天,它不傷你,就是沒有傷人之心?”曲硯濃語氣莫名,她意味深長地望了娃娃臉少女一眼,神色冷漠,“那也要它真的能有本事傷。”

少女蹙眉。

她方才分明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元嬰妖獸就算受傷,也有的是辦法對付金丹修士,怎麼曲硯濃還要說長亭沒本事傷她?

曲硯濃已神色微漠,一哂,“上清宗怎麼樣,我不管,但意欲襲擊銀脊艦船的妖獸,不能帶到船上。”

申少揚暗暗咂舌:曲仙君一邊說著“不管上清宗怎麼樣”,一邊站在上清宗打造的銀脊艦船上定下規矩,這一來一往說不出的順暢。

娃娃臉少女眉頭緊鎖。

“仙君當真不能通融一下嗎?”她不死心地問,“長亭傷得不輕,倘若就這麼回到南溟中,隻怕要被其他妖獸當作盤中餐了。”

曲硯濃無動於衷。

“它傷得不輕,隻怪它非要來襲擊銀脊艦船,將船上的靈氣防護罩毀得七零八落,讓這一船人也自身難保,這船上沒人虧欠它。”她說,“你也是個人類修士,有這樣的功夫去同情一隻差點讓艦船翻覆的妖獸,難道就不能同情一下遭受無妄之災的船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