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想到,時隔千年,她也會有這麼一天,把過往的輾轉反側和言不由衷都明明白白地攤開,和他細細地解釋,她那些假意虛情下的真心。
冥淵下常年暗無天日,隻有東南西北風獵獵,吹過他虛幻魔影、動蕩魂魄,拂過他心口,撩動那玄金索嘩啦啦地輕響,在搖晃裡帶著漆黑詭異的血流落墜地,一片冰涼涼的冷意。
可他心口發燙,怦然作響,望見天光。
“我知道。”他想也不想地控製著觸手落筆,卻在漆黑魔元凝成的那一瞬間門,心口驀然一陣劇痛。
仿佛萬千利箭穿心,他悶哼一聲,竟站立不住,單膝跪在乾坤塚冰冷的地麵上,被墜落在底的血洇染。
甲板上,曲硯濃驟然握攏了五指,卻隻觸及到她自己的掌心。
漆黑的觸手在她掌心一瞬間門消散,像是一縷黑煙,在清晨的天光裡消失不見。
可她已看到了那句話。
他說:我知道。
不是“他知道”,是“我知道”。
衛朝榮一直知道。
她像是久旱枯涸的溪流,已忘了奔流的去向,隻是徒勞地、緩慢地前行了一千年,突然有一天夜雨來急,湖海漲潮,彙湧到她這裡,注入萬頃水波,推著她一瞬千裡,重又見到奔赴的湖海。
“太好了。”她說,即使無人聆聽。
*
銀脊艦船一日千裡,轉眼便已行過大半的行程,再過一兩天就能到達上清宗。
“最晚後天傍晚就能到玄霖域了。”祝靈犀是土生土長的玄霖域修士,即使沒坐過幾次銀脊艦船,卻對時間門把握得很準,也很在行地判斷,“既然守船的元嬰前輩到現在都沒有找出那隻元嬰妖獸,接下來估計也不會再大費周章地找出了。”
距離玄霖域越近,銀脊艦船就越安全,妖獸作亂的危險性就越小,遇到什麼事都能及時向玄霖域的鎮妖司求援。
申少揚腦袋一點一點的往下垂,他這段時間門好像什麼也沒乾,但忙忙碌碌到處找妖獸,自我感覺累得不輕,不知怎麼回事,聽到祝靈犀一本正經地分析,簡直就像是鐘樓裡聽鐘,一聲聲悠揚,聽得他眼睛一閉就睜不開了。
“幸好你不是我們上清宗弟子。”祝靈犀抿了抿唇,對他做出克製的,“否則,你這樣的修士,一定會三天兩頭被獬豸堂帶走。”
申少揚困得睜不開眼,還強行撐著眼皮問,“你們獬豸堂很可怕嗎?”
祝靈犀看他這副模樣就蹙眉。
彆說規矩嚴苛,常年逮著全宗門弟子揪毛病的獬豸堂了,就連她看著也渾身難受,很想親自上手糾正,“你不是已經結丹了嗎?怎麼會乾了這幾天活就累成這樣?”
很不正常,說出去簡直丟金丹修士的人。
申少揚腦子混混沌沌的,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有氣無力地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天好像突然困得要命,總想睡覺。”
他以前也不這樣。
戚楓一直縮在角落裡,關切地看過來,真誠地邀請,“總是出門,很耗元氣,不如像我一樣,在船艙裡待著吧?”
申少揚猛搖頭。
像戚楓那樣從頭到尾悶在船艙裡,他可受不了。
祝靈犀也想到這裡,望著戚楓,再次蹙眉:如果戚楓這樣的修士在上清宗,大約也會三天兩頭被獬豸堂帶走,因為他實在太排斥和其他弟子接觸了,很難完成宗門定下的部分功課。
申少揚撐著眼皮,張望了一眼,“富泱呢?”
祝靈犀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去甲板上找其他修士兜售貨品了。”
如果富泱是上清宗弟子……
什麼也彆說了,一準是獬豸堂常客。
同行三人,居然個個都是在上清宗活不下去的修士!
更愁人的是,他們這一行就是奔上清宗去的。
祝靈犀眉頭緊鎖,操碎了心:
她從入宗門起,就沒去獬豸堂喝過茶,不會因為這三人貢獻出第一次丟臉經曆吧?
祝靈犀正嚴肅思索著,忽然感覺到銀脊艦船一陣劇烈地震顫,轟然作響。
“轟——”
整個艦船都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仿佛在什麼非人的巨力下變了形,聽得人頭皮發麻。
船艙外,守船修士的聲音在靈氣包裹下回蕩在整個艦船內外,嚴肅至極:“所有修士一律回到船艙,不得滯留——前方突現虛空裂縫,艦船受損,即刻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