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的銀脊艦船明亮到極致,在茫茫的晦暗海天裡如同隕落的流星,拖著一條璀璨的白光,劃破長夜。
虛空裂縫仍然以讓人觸目驚心的速度擴張,但銀脊艦船周遭的明亮白光如同星屑,穿過虛空裂縫,一層層地脫落,為艦船爭取出短暫的間隙,足以令飛速前行的艦船越過這道虛空裂縫,安然飛渡。
倘若有人身處南溟之上,遙遙望向這道星輝,必然會誤認作一支利箭穿雲,劃破這浩蕩永夜。
可惜,在這艦船即將脫險的時刻,守船修士的臉上沒有一點笑意,反倒苦澀之極。
“催動了艦船最後一重禁製,再過一時三刻,艦船就要崩毀了。”他語氣頹然,氣息也有些萎靡,“宗門那邊還沒回應,不知會不會有人來搭救。不管怎麼說,我這個守船修士的罪責是跑不掉的。”
將一船人平安送達終點本就是守船修士的職責,現在艦船也要崩毀,玄霖域卻還迢迢,獬豸堂縱然不問罪,也要問罰。
“還有那枚耦合丹——”守船修士說到此處,慪得不輕,“天地自然,那麼多可以借力的東西,怎麼偏偏就和那隻妖獸聯係上了?鎮妖司若是細查下去,會不會判我故意報複,折磨這隻妖獸?”
妖獸接連兩次襲擊艦船和守船修士,後者反擊,乃至於擊殺妖獸,都是情理中的事,連鎮妖司也不會說什麼,但真正落實到現實中,一個“蓄意折磨、報複”的名頭,有的是深挖的餘地。
守船修士焦躁難抑,原本的自矜早已消散,來回踱步,躊躇著踏上甲板。
“這位道友,”他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走到曲硯濃的身側,一邊觀察著後者的反應,“我看你和方才那個女魔……女修,似乎彼此相識?”
曲硯濃緩緩偏過頭。
靈光在她的臉上氤氳,朦朧如一層薄紗。
在守船修士的眼裡,這個有些神秘的女修偏過頭,露出了一張俏麗而陌生的臉,他很確定她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一個強者,可按照船上另一位同門的說法,她極有可能就是艦船啟航前臨時登上艦船的大人物。
原先守船修士沒把這個“大人物”放在心上,隻當是某個長老的親戚,以他的地位,敬而遠之就是,不必刻意討好——他可是元嬰修士,在上清宗也是長老。
如今卻不同了,他護航不利,前途未卜,死馬當活馬醫,就算是能搭上一位從前不認識的長老,稍稍為他聲援一下,也是一件好事。
曲硯濃語氣淡淡的,敷衍得一望而知:“不認識。”
守船修士少見這樣明擺著的視若無睹,尤其是在他晉升元嬰之後,簡直被噎得胸口一梗,一口氣堵在那裡不上不下,一雙眼睛盯著曲硯濃隱隱約約地打量,片刻後,視線便凝在曲硯濃掌心不輕不重撚著的漆黑戒指上。
“原來道友也喜歡這種引夢戒?”他沒話找話,“我有個同門也很喜歡知夢齋的法寶,等我們到了玄霖域,道友也能去知夢齋轉轉,山海域雖好,但知夢齋卻隻在玄霖域開了分號。”
曲硯濃目光微微一轉。
她直直地盯著守船修士,“引夢戒?你認得它?”
這枚戒指裡藏著衛朝榮的一縷殘魂,材質極特殊,雖然後者從來沒有明說,但曲硯濃已隱約猜到,這和衛朝榮離奇地變為魔有關係。
也許這枚戒指就是衛朝榮用魔氣凝結出來的。
可守船修士卻叫它“引夢戒”,顯然是見過相似的東西,這偌大的修仙界,哪還有一個能凝結出相同戒指的魔修?
冥淵下,衛朝榮於半昧半醒中聽見這聲疑問,皺起眉。
守船修士被她盯上,莫名正襟肅容起來,束手束腳,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這不就是知夢齋的引夢戒嗎?名頭挺響的,隻賣給有緣人。”
又是知夢齋。
曲硯濃揚眉。
原來這個神秘得連滄海閣閣主都查不到根底的知夢齋,藏著個魔修。
——控製戚楓神識的人是她師尊檀問樞,當然也是個魔修。
戚長羽當初怎麼說的?
戚楓孤身前往玄霖域,是為了向知夢齋定製趁手的法寶。
如果說這些全都是巧合,那巧合在知夢齋身上未免也太多了些。
她微微地翹起唇角,意味深長。
上次師徒相見太短暫,檀問樞跑得未免太快,可惜蒼天垂憐,這麼快就把她朝思暮想的好師尊再次送到她的麵前。
“道友,不知怎麼稱呼?”守船修士見縫插針地問。
曲硯濃微微一笑,“我姓檀,檀瀲。”
遠天一道道流光閃爍,朝艦船的方向奔來,轉瞬化作一道彌天之網,將整個艦船當頭兜住,包括那些在虛空裂縫侵蝕下不斷崩落的星屑。
巨網收縮,罩住艦船,既是保護,也像是一種控製。
數道流光停在艦船十丈之外,為首的修士一身玄黃道袍,全然是上清宗普通弟子的打扮,唯有袖口的一抹紅,彰顯他身份不同。
“獬豸堂,徐箜懷。”他語氣冰冷,咄咄逼人,“即刻起,接手艦船,一並調查艦船崩毀事件。”
“糟了。”祝靈犀在船艙裡喃喃。
“喲。”曲硯濃在甲板上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