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明鏡台(四) 究竟是什麼樣恣意冷酷的……(1 / 2)

“司主……”

徐箜懷的道心蒙塵, 在場最震撼的不是南來北往的船客,而是站在明鏡台前的獬豸堂弟子,金丹後期的修士, 見識過、打過交道的人數不清,卻在這一刻像個初出茅廬的新人,臉上表情亂飛, 怪異得藏也藏不住——

但凡是獬豸堂的弟子,就沒有哪個不以大司主為榜樣的。

即使平時相處中, 大家也常常為大司主的嚴苛冷酷而痛苦,甚至私下裡聚在一起發牢騷,但沒人真的怨恨反感徐箜懷, 他就像是寫在典籍裡的大道理, 讓人頭痛、讓人感到麻煩,但大家都知道那是正確的。

沒有人懷疑大司主會道心蒙塵,更沒人能想到有一天徐箜懷站在明鏡台前,映照出的道心塵霜厚重,甚至連許多普通弟子都不如。

守在明鏡台前的修士神情古怪極了。

徐箜懷遵奉宗門經義,恪守清規、克己持身,這已是上清宗弟子心底銘刻的印象了, 就像日出月落周而複始一樣理所應當,從來沒人深究,也從來沒人質疑, 當然也就不會有人去思考這樣一個人的存在是否太過不真實, 不像個活人。

大司主是個清規戒律裡走出來的人,所有人知道這件事就夠了。

然而,這種不假思索便銘刻在心的印象,在看見徐箜懷的道心模樣後, 立刻就褪了色,讓人禁不住胡思亂想起來:徐箜懷看起來已把經義做到極致,活脫脫是個照著經義清規長出來的人,怎麼會道心蒙塵呢?

因為太讓人想不通,所以獬豸堂弟子的思路立刻拐到另一個方向去了:宗門的經義自然是不會錯的,不然也不會綿延上千年、供上清宗成為宇內第一宗門,稍有紕漏的地方,也肯定被一代代的先輩修正了,那麼有問題的隻能是大司主本人了。

活得像是清規戒律成了精的徐箜懷會有什麼問題?

獬豸堂弟子克製不住地思緒亂飛:大司主鐵麵無私、一心苦守清規的樣子,不會全都是裝出來的吧?就為了讓人信任他與眾不同、德堪配位?

——不會吧?裝一千年,大司主對自己得有多狠啊?果然,這些能爬上高位的修士,沒一個是省油的燈,指不定私下裡心機有多深。

獬豸堂弟子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又為自己的思緒倒吸一口氣,馬後炮般想,他早就覺得大司主不對勁,怎麼會有人千年如一日遵循宗門經義、從無違背呢?實在是太假了。

誰知道大司主私下裡究竟是個什麼樣。

“我已照過道心。”徐箜懷語氣冷淡,無波無瀾,像是不曾留意過周遭落在他身上的詭異目光,望著曲硯濃,“輪到你了。”

輪到你了。

說得這麼平靜,可她要是再說一個“不”,他指不定會做出什麼事來。

曲硯濃看得出徐箜懷的表麵平靜。

她忍不住唏噓:一千年過去,當真是沒有一個故人情緒穩定、心態正常,隻不過有些人瘋得不明顯,有些人瘋得比較外露。

她確實已有很多年不曾站在明鏡台前了,也已經有很多年不曾留意過她的道心。

當初離開上清宗的時候,明鏡台這種陣法也尚未出現,上清宗的弟子雖然一心修持道心,卻也沒有動不動照一下的條件;再後來,她久居山海域,避世不出,連閬風之會也辦了七八屆,隱隱約約聽說上清宗弟子現在有了映照道心的利器,能準確反映出道心精進。

道心無形無相,說它存在,它也存在,說它不存在,它也不存在,怎麼映照啊?

她那時就已經陷在道心劫裡,隻是還沒那麼深重,已有往後萬事皆空、了無意趣的苗頭,對這樁傳聞既猶疑,又新奇,乾脆萬裡迢迢去了上清宗,找尚未深陷道心劫的夏枕玉要了一件明鏡台,算來距今七八百年。

七八百年前,夏枕玉看起來可比她正常得多,持正持身,完完全全就是所有修士心目中化神仙君的模樣,隻除了一張娃娃臉減損了仙君的威嚴,即使總嚴肅正色也沒增添多少氣勢。

“你居然會為了這東西特意跑來。”夏枕玉凝眸看她,多年的化神讓她身上自有一種獨屬於大修士的氣度,然而搭配著那張怎麼板都不夠冷肅的娃娃臉,不僅不會讓人感到惶恐,反倒讓人覺得很安心,“出去過了兩百年,現在也開始注重修持道心了?”

曲硯濃嗤笑起夏枕玉總是很直白:“我是來看看你們上清宗究竟搗騰出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連道心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都要盲求,小心適得其反。”

夏枕玉聽話聽音,從她冷漠的語氣裡聽出警示,神色微肅,“怎麼說?”

曲硯濃其實也沒辦法說得很明白,她心裡有許許多多的感悟,卻混雜在一起,她自己都還沒理清,說得很含糊,甚至南轅北轍,“上清宗強求道心,對修行根本沒有一點用。”

夏枕玉也聽不懂她到底想說什麼,卻很清楚她在上清宗的這些年,說不準有多少次因為對道心修持的理念不同,把一切都弄得兵荒馬亂。

曲硯濃做上清宗普通弟子的時候就不愛修持道心,總在自省道心的早晚課上發呆,現在當了仙君也還是一樣排斥——這才是夏枕玉觀察到的東西。

“你不信我,早晚要後悔的。”曲硯濃語氣冷淡。

夏枕玉無奈一笑:“上清宗經義如此,我們這些後輩遵循先輩踏出的路,哪有挑三揀四的?難道升仙得道就真的有那麼簡單,可以隨心所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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