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渡口的人群裡, 一襲藍衣水袖,在熙攘的人流中穿梭,遠遠看去像是一抹水光遊蕩,細看才發現是個娃娃臉的少年女修, 手中捧著一杯剔透的冰飲, 拿著木羹匙舀出小葡萄, 似乎津津有味地吃著,連頭也不抬一下。
祝靈犀起初沒有發覺這人是誰,目光隨意地掃過整個渡口,一連看見藍衫水袖三回,這才懷著“怎麼哪兒都有這個人”的疑惑細看了一眼, 驚愕失語——這張令人印象深刻的娃娃臉, 分明和當初跳進海水中的女修一模一樣。
然而容貌雖相似, 氣質卻殊異。
甲板上誓不回頭縱身一躍的背影,和這道悠然宛轉閒嘗冰飲的剪影,簡直不像是同一個人。
當初在船艙裡透過狹窄的小窗驚鴻一瞥, 隻看了個大概,祝靈犀難得不確定, 偏過頭向其他人求證——實在是這個發現太驚人,她認出了也不敢信。
申少揚聽懂她的話, 可又和沒聽懂一樣迷惑,他向前踏出一步湊到祝靈犀邊上,“誰啊?哪兒呢?”
目光下視, 虛虛地落向渡口絡繹不絕的人潮, 恰逢藍衣水袖的女修若有所覺地一抬頭,捧著冰飲和艦船上的兩人遙遙相望。
申少揚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在目光相觸的那一刻猛然伸出手, 一把拉住祝靈犀的手,帶著她往地下一蹲。
祝靈犀在被他拽住的那一刻就微微一怔,猛然被扯著蹲在地上,身影被欄杆擋得嚴嚴實實,保準船外的人長了雙千裡眼也看不見他們的身影。
“你乾什麼?”小符神愣愣地蹲在甲板上,臉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申少揚緊張極了,一個勁搓著手,“萬一被她發現我們在看她怎麼辦?”
祝靈犀短暫地沉默。
本來他們是巧合認出娃娃臉少女的,現在被申少揚一躲,搞得好像他們是欲行不軌、用心險惡——她就是看到娃娃臉少女意外生還有些好奇,不至於吧?
“萬一這是她的秘密呢?”申少揚手心都快冒汗,“她故意在我們麵前表演舍生忘死地一跳,讓我們都以為她回不來了,誰知道她自己私下裡有彆的辦法,能從南溟輕輕鬆鬆地回來——你有沒有想過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祝靈犀於是請教他:“為什麼?”
申少揚一股腦兒地說:“她和那隻妖獸肯定是真的勾結在一起了,隻不過在我們麵前演一出戲,讓我們深信她是無辜的、下落不明了。現在我們撞破了她的行蹤,她一定非常緊張,指不定要對我們怎麼樣滅口呢。”
祝靈犀再次沉默。
她總覺得,雖然申少揚分析得很有道理,但娃娃臉少女明知他們一船人不日就將抵達子規渡,卻還大剌剌地出現在子規渡的渡口,應當不是為了隨機找兩個倒黴蛋發現後滅口的。
娃娃臉女修要是真想假死脫身,就不該出現在玄霖域的任何一處地方,而是遠走其他四域,等到風頭過去了再現身。
申少揚一個勁地搖頭,“也許她就是想反其道而行之呢?最危險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祝靈犀實在說不動他這人了。
她沉默了片刻,沒再提及娃娃臉少女,而是以一種極為平淡,近乎告知般說:“你搓的是我的手。”
申少揚猛地鬆開手,臉一下子變得通紅。
“對不起、對不起……”他一疊聲不停頓地道歉,“我還以為這是我的。”
祝靈犀神色平靜,一點也沒變化,對於申少揚無厘頭的傻瓜話無動於衷。
富泱從不遠處走來,正好聽見,一時間左看看、右看看:是他聽錯了嗎?還是說,現在流行認錯自己的手了?
銀脊艦船在渡口重重地落下。
才剛入渡,龐然的艦船便忽然發出一聲沉悶的低響,猶如困龍長吟,哀而不傷,攝人心魄,彆說是即將下穿的船客們,就連在渡口各行其是的路人也紛紛抬起頭,循聲望來。
上一次申少揚坐艦船到山海域,可沒有聽到艦船發出這種聲響。
甲板上哄哄鬨鬨,隨著那聲龍吟般的低響而爆發出新的熱議,原本滿心疲倦和惶恐,隻想趕緊到岸下船的船客,此刻又像是全然忘了自己煩躁催促船員的模樣,對下船也沒那麼迫切了,半真不假地分享著自己道聽途說的消息。
“聽說不同品質的銀脊艦船,到港時的表現也不一樣,也不知道我們坐的這一班艦船究竟是不是這樣,反正都是來回饋普通船客的。”
到目前為止,這是流傳的小道消息裡最靠譜的一個,一傳開就受到了半船人的熱議。
最開始傳出這消息的修士比誰都積極,甲板都不願意下了,下船那幾步路被走出天涯海角的架勢。
“若無餘事,即刻下船,不得在船上停留。”徐箜懷就站在出口,神色冷厲,用銳利的目光打量著每個為了談天說地而遲遲不下船的“可疑修士”。
以徐箜懷冷厲的眼神、顯赫的名聲,他站在出口監督船客們即使下船,還能有哪個不開眼的船客敢膽大包天啊?
船客們在心裡不情不願地抱怨:明明都要下船了,徐箜懷為什麼還擺著那副誰都逃不掉的表情?大家都是買了船票的船客,在甲板上稍微說說話又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