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徐箜懷凶名在外,他站在門口虎視眈眈,誰敢抗議?
船客們一怒之下……也就隻能怒一下。
徐箜懷若是把這些腹誹埋怨放在心上,他也做不成這麼多年的獬豸堂大司主。
他冷著臉厲聲催促,實際上比他表現出來的更急迫。
這些普通船客還在這裡興衝衝地議論艦船的一聲悶響所從何來,壓根不知道這是銀脊艦船不堪重負後的最後一聲示警。
這艘艦船挺過了元嬰妖獸的襲擊,挺過了虛空裂縫的侵蝕,最終在青穹屏障前因徐箜懷和曲硯濃的暗中角力下瀕臨破碎,穿越青穹屏障時,甚至是徐箜懷暗暗出手相護,才安然平穩地到達子規渡。
再不下船,艦船就要崩毀了,還留在甲板上胡吹亂侃?
偏偏此時最不能將真相道明,否則以這些修士三番兩次遇險後的驚弓之鳥心態,一聽說艦船真的要崩毀,隻怕當場就要恐慌,到時一窩蜂地爭搶,反而更容易出事。
徐箜懷在心裡煩躁莫名,總有些拎不清處境的糊塗蟲,害人害己,也耽誤獬豸堂的事。說出去這些人好像也沒什麼壞心,就是蠢罷了,非要追究苛責,未免小題大做,身在其位必謀其職,他做了大司主,如何能擅自追究那些不曾寫在清規法度裡的事?
要是……他不曾做這個大司主就好了。
這念頭一生,他悚然一驚,如有紫電清霜從他天靈蓋直降全身,整個人木然地站在原地,看似還疾言厲色,催命一般地催人下船,實際上三魂飛了兩魂,久久出神。
履任大司主,執掌獬豸堂,謹守宗門清規戒律,維護宗門的法度秩序,本就是他畢生所執,不然,他又如何能在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位置上一坐就是數百年?
分明是得償所願,本該心平氣順,為何又在多年後生出這一句感慨?
他以為他是無怨無悔,原來心底早已生了怨氣,也有了悔意——那他這麼多年苦守堅持,究竟算什麼?
曲硯濃拈著船票,身後四個小修士排排隊跟著走到棧橋前。
“下船。”她語氣淡淡的,目光在徐箜懷的身上一旋,揚眉——一個人的心氣影響了氣勢,方才徐箜懷還冷硬得像石頭一樣,現在怎麼像是空了殼,一敲就碎?
徐箜懷仍然對是否將她放入玄霖域抱有深深的猶疑,親手將一個修為莫測、心性有異的危險人物帶到宗門轄下,倘若出了事,禍害的是自家宗門。
“進了青穹屏障,你不會再有青穹屏障前那樣的機會。”徐箜懷語氣冷硬。
他顧忌一船人的性命,這才退了一步,沒有深究,任由她進了青穹屏障,現在身處玄霖域內,上清宗的絕對掌控之下,絕不會再給她耍手段的機會。
曲硯濃微微偏過頭。
她其實無意針對徐箜懷,她一貫是興之所至隨心所欲。
“是麼?”她語氣淡漠,“你在船上要護一船人,下了船,不還有一個渡口、一座城要護嗎?”
身任獬豸堂大司主,到哪兒沒有顧忌?
窮凶極惡、肆無忌憚的惡徒,到哪兒沒有機會?
徐箜懷驀然盯死她,周身殺氣一閃而過。
“你要守護一方,還要守護秩序和規矩,就隻能做盾,不能做矛,我以為你當了這麼多年獬豸堂大司主,應該明白這個道理。”她輕描淡寫地一哂,懶洋洋地抬起手,兩指並攏,拈著一枚船票,語調輕狂,處處不耐,“驗、票。”
徐箜懷牢牢地盯緊她,太陽穴邊的青筋鼓動,過了很久才伸出手,在她的船票上輕輕一點,驗過船票上的靈紋,冷冷偏過頭,“過!”
曲硯濃頭也不回地向前走。
徐箜懷又轉過頭,定定看了她的背影一眼。
幾番沉吟,他緩緩抬起手,取出一枚品相不凡、靈光閃爍的符籙。
上清宗特製的神品符籙,從未向宗門外流通,連普通弟子都不得而知,隻有地位顯要的長老管事方能有所接觸。
徐箜懷手中也隻有三枚,其中一枚用在南溟上,救下了搖搖欲墜的艦船,剩下兩枚中,有一枚是專門用於傳訊,能瞬息跨越萬裡,無視青穹屏障阻隔,聯通五域,在神品符籙中數量最稀少。
他先前從沒用過這種神品傳訊符。
徐箜懷緊緊攥著那枚神品傳訊符,冷著臉猶豫了很久,最終眼神一冷,捏碎了符籙:
“子規渡,有女修化名檀瀲,修為元嬰中期以上,明鏡台裡紅線遊絲不勝數,不知根底,凡有同門見之,須審慎盤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