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明鏡台(七) “鈴鐺需要風。”……(1 / 2)

第一次到子規渡的修士多半會產生誤會, 以為它的名字來自於“子規泣血”,取聲聲思歸之意,給這座當世有名的渡口平添一段綿綿細雨般的憂愁。

然而, 真正下了艦船, 踏在子規渡鬆軟的沙地上遊人才會豁然開朗:子規渡的“子規”才不是這個意思。

“知子於規, 莫恃莫罔。”申少揚對著渡口前的巨大石碑樂嗬嗬地笑, “原來子規渡的名字是這麼來的, 你們上清宗的修士還挺風趣的嘛,把兩句詩化用成這樣, 來玄霖域的修士一下子就能記住了。”

祝靈犀詭異地沉默。

富泱“哈”地笑了一聲,胳膊肘撞了申少揚一下,下巴一揚, 指著不遠處, “那也很風趣嗎?”

申少揚順著富泱指點的方向看過去, 繞過石碑, 遠處立著一道又一道的石柱, 每一道石柱上都篆刻著密密麻麻的宗規法度,光是遙遙看著都讓人頭皮發麻。

“子規渡的石柱上總共篆刻了兩千八百條法規,基本囊括了一名修士進入玄霖域後所麵對的所有領域與問題, 隻要能嚴守這兩千八百條法規,幾乎就不可能被獬豸堂找上門了。”祝靈犀語氣平平地敘述。

申少揚頭皮都發麻:“兩千八百條, 怎麼可能全都記住啊?”

換成典籍、功法, 甚至能看完兩三本了, 有這精力去看看功法不好嗎?

祝靈犀表情毫無波動:“那就等著獬豸堂找上門。”

她說完, 想了想,似乎是覺得對於一個初到玄霖域的修士說這些有點太殘忍了,又補充了一句, “獬豸堂的修士都是很講理的,隻要你犯的不是大錯,寫個檢討書備錄一下,交完罰金,或者根據法規要求以工抵罰,完事後很快就會被放出來的。”

“雖然大司主不近人情,但絕大多數獬豸堂弟子就如你我,都是普通人,依照宗門規矩辦事而已,不會刁難人的。”

申少揚忍不住問:“連你也被獬豸堂找過?”

——不然怎麼對獬豸堂頭頭是道?

祝靈犀一頓,“沒有。”

申少揚臉一垮。

“但我有許多同門被獬豸堂找過。”祝靈犀說,“就算是上清宗弟子,也不可能通曉宗門的所有規矩,有些不以為意的小事,可能就是規章上明文禁止的條文。”

富泱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很多事情不嚴重,但也要罰,隻不過罰得很輕,聊勝於無,隻要付得起罰金,隨便觸犯也不妨?”

祝靈犀:“……”

她這話聽起來是這個意思嗎?

“有些後果不嚴重的事,理論上確實可以觸犯很多次,隻要交得起罰金。”祝靈犀蹙著眉,艱難措辭,感覺說出這段話都是對她自己的折磨,“但,倘若能不犯,為什麼還要觸犯?觸犯的次數多了,獬豸堂弟子也會記住你,他們是當值做事,同一個人屢教不改,總是給他們添活,他們自然也會對你有意見。”

雖說是嚴格依照法度規則辦事,但同樣辦一件事,對方是高抬貴手,還是蓄意刁難,差彆還是很大的。

富泱恍然大悟:“沒錯,那就還要和相熟的獬豸堂弟子打好關係,最好能處成朋友。”

祝靈犀開始懷疑人生。

……她剛才說的話是這個意思嗎?

富泱很誠懇地朝祝靈犀道謝:“原來上清宗的規則也是很靈活的,並沒有傳言中那麼不近人情、森嚴可怕,怪不得四方盟內有相當一部分修士常年在望舒域和玄霖域間奔波,看來五域風土雖殊,人情卻近,我們這些逐利者隻要肯鑽研,到哪兒都能有一口飯吃。”

他還謝得怪誠心的?

他不會以為一個上清宗弟子聽彆人誇自家宗門規則“靈活”會很高興吧?

祝靈犀緊緊抿唇,麵無表情,轉過身去,拿後腦勺對著富泱。

曲硯濃聽得很想笑。

自五域分定、互不相通後,不同界域的修士自成一派,風物殊異,彼此之間的認知、追求之彆,有時甚至比仙魔之間的差異更大,想要不同界域的修士互相理解,實在是一件很難的事。

“你也明白人心殊異,不是一紙清規所能限定的,又為什麼這麼依賴這重重規則呢?”她似乎隨口一問,“上清宗這麼多規則,不是已經影響你們的修行和生活了嗎?”

祝靈犀微怔。

她不確定地看向曲硯濃,抿唇思索了片刻,不因對方是化神仙君而盲從,“正因人心叵測,才需要恒定不變的規則來約束,看似是束縛,實則是保護。”

曲硯濃回眸看她,“有錢有勢的付錢了事,沒錢沒勢的深陷其中,犯了同樣的錯,規則約束了誰,又保護了誰?”

祝靈犀神色凝重極了,她無意識地咬著唇,幾乎要將下唇咬出血,答不上話。

富泱卻在此時插話:“話不是這麼說的,有錢有勢的人在哪裡都吃得開,沒有重重法度束縛,難道他們就不會恣意妄為了嗎?在玄霖域,至少是有代價的。”

“況且……”富泱說到這裡,很勇敢地看了曲硯濃一眼,意味不言自明:作為縱橫五域的天下第一人,曲仙君自己就是天下最有權有勢的人,恣意妄為的時候難道就很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