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楓被富泱的小動作嚇得瞪大眼睛,急得拿胳膊肘一個勁偷偷撞富泱:敢這麼對曲仙君說話,不要命啦?
富泱看起來也不像是申少揚那麼莽撞的人啊?
曲硯濃被這意有所指的一瞥逗得唇角翹起。
沒想到富泱看起來圓滑老成,居然還會有這麼膽大包天的小動作,心裡沒點反骨,是不會多此一舉的。
“他們想靠規矩讓天下一同,我又不需要。”曲硯濃唇邊噙著笑,很淺,自有一種不論修為仍然讓人無可奈何的意蘊。
上清宗想要駕馭人心,淩駕於人性之上,將人的欲望約束在韁繩之下,隻存天理和道法。
數千年,偌大的宗門用儘力氣,與人心搏鬥到最後一刻。
論道法相繼、傳承延續,上清宗無愧於是天下第一宗門,上古時與魔門分庭抗禮,極力反對魔修追逐欲望的風俗和道統,堅守清規戒律,修持道心,等到魔門煙消雲散了,仍然不改其誌,劍鋒直指人心欲望。
千年前應敵的是追逐欲望的魔門,千年後魔門覆滅、魔修不存,抵擋的是人心。
就連曲硯濃自己也袖了手,對人心貪欲漠然而視、坦然接受,做個一身仙骨的魔修,上清宗這樣大的宗門,還搖搖晃晃,試圖收攏人心的韁繩。
她不譏諷上清宗的選擇,也不對上清宗的結果做評價,這世上唯一能置喙的,隻有身處韁繩下的人。
“有時道心會替你說話。”她語氣疏淡地說。
祝靈犀嘴唇發白。
“你是不是以為我要像那些沒意思的人一樣說教你了?”曲硯濃倏爾偏過頭,唇角微翹,眸光瀲灩,一點戲謔。
祝靈犀搖搖頭,卻不知道自己搖頭是什麼意思。
曲硯濃笑得懶洋洋的,那種無所顧忌、令人無可奈何的感覺又在她身上出現了,她用那種特有的輕慢語調說,“管他的道心不道心,我想做的事,才是我的道心。”
祝靈犀愕然無言。
半晌,她才抿著唇,心緒複雜地想:人怎麼能這樣肆意妄為、無所顧忌呢?難道就真的一點都沒有牽掛、一點都沒有在乎的東西嗎?
但又不得不說——這很曲硯濃。
曲硯濃看著默然不語的少年女修,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祝靈犀的回答。
原來她這回是等不到了——她杳杳地想。
她忽然垂下頭,歎了口氣。
“同樣的話,我對夏枕玉也說過。”她低著頭對掌中漆黑的戒指說。
夏枕玉回答了她。
靈識戒裡倏忽伸出一根堅硬幽黑的觸手,攀附在她的掌心,一筆一劃,和祝靈犀下意識的追問一起到她心頭:
“她說了什麼?”
曲硯濃的思緒又回到很多年前的若水軒。
那年盛夏暑夜,雨打芭蕉,窗內浮瓜沉李,燈火詩書,夏枕玉端端正正地坐在燈下,按著一紙書頁,抬頭看她。
“簷上的鈴鐺清脆,可聲音傳不過籬牆;穿梭的風自由,卻注定隻是過客。”娃娃臉的女修神情沉定靜謐,中正平和,自有力量,“做鈴鐺還是做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夏枕玉當然是做了鈴鐺,曲硯濃曾經也想做鈴鐺的,可她喚不醒旁人,反倒差點丟了自己。
她該是風,也注定是風。
從碧峽到上清宗,從魔域到仙門,忙忙碌碌,永遠在追逐,永遠在轉身,她是一切的過客、人世的旅人,永遠奔波遊蕩,沒有來處,也沒有歸宿。
所以到最後,夏枕玉終於不再挽留她,平靜地任她離去,坐視她另起爐灶,任由她曾在上清宗停留過的痕跡一點點被抹去。
風來過這裡,短暫地停駐,留下一點痕跡,又離開,於是往後滄海桑田,再也找不到風來過的痕跡——世事本就該如此。
背道而馳,誰也不意外。
靈識戒裡的觸手輕輕敲了敲,發出細微的輕響。
曲硯濃低下頭。
“風會遇到鈴鐺。”漆黑纖細的觸手慢慢地寫,“鈴鐺需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