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明鏡台(十六) “我欠你的月華珠。”……(1 / 2)

“坦誠”。

這個詞對曲硯濃來說相當陌生。

她那麼高傲, 又緊閉心扉,冷淡抽離地審視芸芸眾生, 落在泥淖裡也不曾低下頭,許多魔修們討厭她確乎是有道理的,她又不曾把誰放在眼裡,彆人又憑什麼喜歡她呢?

曲硯濃特彆就特彆在這份不言自明的傲慢,至少沒叫人覺得德不配位,那些因為她的目空一切而心生反感的人,在厭恨排斥的同時,總也免不了不情不願地承認, 曲硯濃這個人倒也配得上這份目中無人,她的傲慢不算是莫名其妙,反倒恰如其分。

衛朝榮認識她的第一天起, 就明白她是什麼樣的脾氣。

說來也怪,曲硯濃在魔修中的名聲也算不上好,彆人提起她來, 總說她性情喜怒無常,好似多麼招人厭煩,可是每每閒談瞎聊,十次裡有八次會提到她, 她人雖不能同時身處多地,但名字卻能不見儘頭地出現在不同人的談話裡。

他們愛聊她,從她心情愉悅時的豪擲千金、翻臉無情時的下手狠辣,到她曼妙的歡笑、瑰麗的容貌、懾人的神魄,在座者中,誰若是有幸和她打過交道,隻要稍稍比人群中的無言一麵更特彆一點, 立刻便會其他人捧為話題的中心。

在那些誇大其詞的談天說地裡,話題總是以“她這樣的脾氣,隻怕是沒有人能在她身邊活得了,就算活得下去,恐怕也忍不下去”告終。

誰能受得了曲硯濃的脾氣?

衛朝榮絕大多數時候隻是默默地聽著,隻有在話題走向令他情不自禁皺眉的時候出聲打斷,有時引來旁人擠眉弄眼,卻也從來沒人覺得他的反應奇怪——多奇怪,她這樣一個誰都害怕、誰都敬而遠之的脾氣,眾所公認的“沒人受得了”,可有人愛慕她,又像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根本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他在人群中,和任何一個普通的魔修沒有區彆,都是她離奇魅力下的仰慕者,放歸人海中,他便也是平平一員。

可衛朝榮從沒去“忍”。

說出來也許旁人不會信,他每次見到她,從未覺得她的脾氣令人需要忍耐,他偶爾歎氣,偶爾無奈,偶爾於苦澀中流露出一個由衷的微笑,唯獨沒有哪一次在她身側時想過“她要是沒這麼傲慢就好了”。

他還記得有一年,在他的仙修身份暴露之前,他們已勉強算得上互相信任,能在危機中毫不猶豫地把後背對準對方,攜手奪取了一枚月華珠,筋疲力儘,卻不幸被聞聲而來的魔修伏擊,敵眾我寡,隨時都可能被蜂擁而上的魔修們打倒。

短暫的僵持對峙,是因為對麵的魔修們並非一夥,誰都想要月華珠,誰也不想做出頭鳥、第一個嘗試曲硯濃的手段,更不想背上殺了碧峽魔君嫡傳弟子的黑鍋、引來檀問樞的報複。

有大膽的魔修挑頭,裝得很客氣,請曲硯濃把月華珠交出來,承諾隻要她交出月華珠就能平安離開。實際上,這人並不能服眾,他的承諾並不能代表對麵的所有魔修,而曲硯濃若是真的願意交出月華珠,到底交到誰的手裡,他也巧妙地沒直說。

那時衛朝榮已經在魔門待了很久,對魔修這些小把戲很稔熟,他知道憑借“碧峽魔君嫡傳弟子”的身份,曲硯濃若是願意交出月華珠,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必然能全身而退,甚至於誰若是敢對她出手,還會有人爭相為她擊殺那個凶徒。

然而,一個名聲在外、有化神魔君做師尊的魔修天才,肉眼可見的狀態萎靡、實力銳減,連月華珠這樣的寶物都不得不拱手讓人,如何不讓這些天生逐利的魔修心生貪欲?

月華珠隻有一枚,注定隻有一夥人能得到,其他人若是放棄爭奪月華珠,是不是能肖想一下曲硯濃身上的財寶?

貪念一起,殺心自然也就有了。

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大家自然都很警惕,不敢對曲硯濃出手,生怕被誰搞了黑狀,引來碧峽魔君的怒火,然而等到曲硯濃離開後呢?

天高海闊,找個沒人的地方趁你病要你命,毀屍滅跡,誰知道?

鬥篷下,衛朝榮已握住了刀柄。

月華珠是絕對不能交出去的,不僅不能解決真正的危機,反倒還會暴露出己方的虛弱不安,能活著離開這裡,卻未必能活著回碧峽。

何況,月華珠也是他們九死一生得來的,憑什麼拱手讓人?

總歸都是亡命一搏。

曲硯濃在他身側冷笑了一聲。

她脾氣很大,這是公認的,可是不曾和她打過交道的人,也不會知道她這人氣性有多烈,除了對敵人狠,她對自己也有一種漠然無謂,誰若是叫她不爽了,她是真的能搏命換個爽的。

“給我。”她看也不看他,手朝他麵前一攤,冷冷淡淡的。

月華珠在他手裡,他們商量好歸他處置,因為前一次聯手時,曲硯濃認定欠他一個人情,這次便有來有往地還給他。她沒動月華珠,隻問他要了丹藥來彌補這份人情的“差價”。

論理說,這已經是衛朝榮的東西,曲硯濃沒有資格處置,衛朝榮也完全可以不給她,可她那樣的脾氣,伸手時半點也不帶猶疑的,反倒理所應當。

而衛朝榮呢?他也當真“沒出息”,已經到手的寶物,她一伸手,他便也平靜地放進她掌心,不帶一點猶疑。

如果這時有個第三人誤打誤撞地問他,究竟為什麼會把月華珠給曲硯濃,是不是已對她情根深種、予取予求了?他自己可能也說不上來。

他總覺得還不至於到那個地步,覺得自己對她有愛慕,卻也沒到為她拋棄一切的地步。他常以為他對她的喜歡雖然已經很深,卻終歸還是要讓步於現實的。

“衛朝榮”是仙門送往魔門的重要暗棋,他是牧山宗的唯一希望,這世上總有太多重要的事物,雖然讓他身不由己、疲於奔命,但卻是他不得不背負的重擔。

一腔愛慕,他投入時轟轟烈烈,不留餘力,卻總是莫名悲哀。

這一份無法言明的悲哀,讓他一次又一次放縱,在她麵前總是情不自禁地拋開些現實的算計——想要現實,他們從前、往後,到處都是,緊握的僅有當下,又何必著急呢?

她問他要她許諾歸他的東西,他也就心平氣和地給。

曲硯濃從他手裡一把拿過月華珠。

她冷著臉,兩指拈起那枚圓潤瑩光的月華珠,定定地望著對麵諸多虎視眈眈的魔修。

望見月華珠輝光的那一刻,不少魔修已下意識地屏息,露出藏不住的貪欲。

“隻要我交出月華珠,你們就承諾放我走?”曲硯濃拈著月華珠,迎著無數熾熱貪婪的目光,語調荒疏漠然。

對麵的魔修見她當真取出月華珠,隻當她是妥協了,喜形於色,“識時務者為俊傑,曲道友果然是聰明人,真決斷。”

曲硯濃麵無表情地望著那人。

“識時務者為俊傑?”她語氣漠然地將對方的話重複了一遍,“聰明人,真決斷?”

她冷冰冰地笑了一下,抬起手,兩指微微運力——

“哢擦。”

一聲輕響。

在對麵無數魔修驚怒的注視下,那枚承載了數不清貪欲的月華珠,被她兩根纖細白皙的手指輕飄飄地以捏,就這麼徹徹底底地捏碎了。

碎成齏粉,隨風而散,月魄轉瞬化為煙霞融入天地,誰也來不及挽留,毀得一乾二淨。

也就在月華珠碎裂的那一刻,曲硯濃袖口驟然飛出紈素,比消散於天地的月華更聲勢浩大,轉瞬便向對麵飛去,星流霆擊般落在那個說出“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魔修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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