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雪頂聽鐘(一) 鐘聲九響為一輪回,恰……(1 / 2)

施湛盧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呆呆地盯著曲硯濃, 冷不丁蹦出一句,強行把話題從山河盤有用沒用上挪開,“……可是畫出來的地脈是沒用的, 山河盤不會順勢推演, 必須等年後山河盤自己恢複才能用。”

沒頭沒腦蹦出來的話像是紮在紙板上的釘子, 又硬又突兀, 英婸對這位的人情世故再也不報指望, 眼神複雜地用餘光瞥了曲硯濃一眼, 假裝沒有猜到後者身份, 仍然叫她“檀道友”, 解釋, “施道友長年煉寶,性格比較單純……”

曲硯濃用指導施湛盧去集市買一把小蔥的語氣說,“看起來是真的就行了。”

施湛盧一愣, “這樣不好吧……瞞不住懂行的人。”

好家夥, 前一句還在欲拒還迎, 後一句就開始認真思考可行性了是吧?

英婸差點被氣笑, 這兩人當著她這個上清宗內門弟子的麵討論怎麼在訾議會上蒙混過關,這是真沒把她當外人?

曲硯濃語氣漫不經心, “如果這麼倒黴, 你就隨手帶一杯水,遇到行家的時候,假裝打翻水, 把山河盤糊了。”

施湛盧這麼多年專心煉寶, 一直老老實實,從來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事,一時間呆在那裡懷疑起自己:到底她是個魔修, 還是我是個魔修?

“這怎麼唬得住人?”施湛盧艱難地說,“不成不成,彆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在訛人。”

曲硯濃已沒興致再說。

蒙混過關的精髓從不在對方能不能看破,看明白又怎麼樣?她說是誰乾的,對方哪怕看明白了,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下。

她在魔門待了很多年,不見得學會了多少坑蒙拐騙的手段,但從來隻有她坑彆人,從來沒有誰坑到她頭上。

有一年她提著半簍剛死透的魚上散市,進了門一看,不巧,一半都結過仇,一個個見了她虎視眈眈。她原本想著死魚賣出死魚的價錢,見了這陣仗,把竹簍往其中最強的那個麵前一放,眼皮也不眨一下,說,你把我的魚弄死了,該怎麼賠?

那時她的修為還沒有對手高,動起手來也未知結果,可半簍死魚,最後賣出了半簍活魚的價錢,還算她厚道。

魔門修士恨她恨得有理有據,可她一點也不在乎,這麼活才痛快。她做個魔修已經渾身不痛快,於是一生都在找痛快。

施湛盧雖然一身魔氣,在修仙者群中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起來,心裡比誰都清楚他是人群中的異類,但他委實不懂什麼是魔修。

一群以吞噬和毀滅為修行根本的欲望囚徒,在方寸山河裡,為了一毫一厘,爭得頭破血流,你死我活。

這才叫魔修。

施湛盧不懂是好事,就讓他懷揣著一份孤獨的憧憬,永遠向往那個幻想中的仙魔友愛和平的世界好了。

曲硯濃不說話了,施湛盧反倒舉棋不定起來,就這麼放棄吧,實在不甘心回去再等年,可要是真如她說的那樣蒙混過關……萬一被揭穿了可怎麼辦?

英婸看著施湛盧圓潤的臉上五官都擠在一起了,猜得出後者的遲疑,暗歎一聲,隻當是沒看見。

鶴車門外,篤篤的敲門聲響起。

畫滿符文的牆壁應聲而動,從中間分成兩半,浮現出一道窄門,被人從門後輕輕一推,舒爽的長風霍然吹入。

鶴車不知什麼時候停了,門外雪色皎潔,寒風如有絮,吹入茶室,冷冷地刮過每個人的麵頰。

方才敲門者終於朝裡探出腦袋,紅頂白首,黑喙長頸,烏黑的眼珠好奇地滴溜溜轉,打量屋內的每個人——敲門者竟然是一隻鶴!

四壁如流水飛瀑驟然向下陷落,落到接近地麵處,發出“嘩啦啦”的響聲,朝四麵八方飛去,化為一隻隻白鶴,翩飛於野。

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溫暖的茶室沒了、落座的方桌沒了、桌案上的茶水也沒了,眾人站在積雪覆足的高山峰頭,四麵八方吹來呼嘯的寒風,吹得人骨子裡發涼,靈力也擋不住,一時間竟有種恍若隔世感。

方才的茶室閒談,竟像是倥傯的一場夢。

唯獨曲硯濃垂首望向山下,驟然凝了眼眸——

“諸位道友,此處便是本場訾議會所在之地,牧山,也是本宗牧山閣傳承千年的山門故址。”英婸站在雪地裡,侃侃而談,“牧山閣幾經變遷,從本宗另分一支,又重新歸宗。如今聲勢正隆,特置彆府,重開舊山門。”

英婸說這些,是想讓這些彆域來客意識到牧山的地位,可重返故地的旅人卻乍然失了神。

曲硯濃下意識去撫指間的靈識戒。

一千年,他又回了家。

“鐺——”

悠遠綿長的鐘聲從遠天遙遙傳響,隨冷冽的山風吹到山頭,一聲鐘響,八方回蕩,曜日映照覆雪青山,滿眼雪色裡隻留峰頂一抹青黛,竟有種神山仙境般神聖之感。

曲硯濃抬起頭。

這鐘聲的源頭離山巔其實很遠,在群山回蕩中讓人全然辨不清來處,可她遙遙眺望遠山,目光半點不曾遊弋,仿佛能透過縹緲的雲霧望見不知處的鐘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