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夢齋看似一家, 其實分作支,這事在知夢齋內部甚至算不上什麼隱秘,就連一些來往甚密的客戶也知道。
“雖說是親兄弟,但位齋長其實彼此不和。”施湛盧很有家醜隨便亂揚的氣魄, 以他的認知, 這種自家人儘皆知的事情也沒什麼好遮掩的, “不然也不會鬨到二齋長遠走玄霖域, 兩脈並存, 彼此獨立。”
“等會兒——”申少揚叫停, “不是說‘親得不能再親’嗎?怎麼又人儘皆知彼此不和了?”
施湛盧翻個白眼, “那個說的是血緣,位齋長的相貌至少有九成相似,你隻要看到他們就會意識到他們是親兄弟。可是血緣再親,兄弟閻牆的事還少嗎?”
“這個齋長你全都見過?”祝靈犀問。
施湛盧的表情僵了一下。
他還真不是全都見過。
“大家都這麼說。”他含混地說, “反正我見過大齋長和齋長,這兩位長得很像, 據說二齋長也差不多。”
申少揚偷眼看向曲硯濃, 據他觀察,仙君對知夢齋是有點懷疑的, 不知道如今聽了施湛盧的介紹後,仙君會是什麼反應?
他目光隱晦地落在曲硯濃的臉上,望見後者晦澀的神情。
曲硯濃捫心自問,聽見施湛盧的說法後,她的第一反應就是不信,她可以相信檀問樞早就死了,相信檀問樞蟄伏了一千年還彆有所圖,可讓她相信檀問樞從千年前的一戰裡活下來, 苟延殘喘,混得那麼爛,她就是做不到。
意識到她的第一反應居然是不相信後,她向自己詰問一個理由,卻答不上來她為什麼不信檀問樞可能混得很差。
她寧願質疑,猜測那所謂相似的兄弟都是檀問樞操縱的軀殼——反正以他操縱戚楓神識的手段,這猜測並非不切實際。
茶室裡一片安靜。
施湛盧一點也不介意自家宗門內的矛盾暴露給外人是一回事,主動打探彆人家的隱私又是另一回事,雖說個個都對神秘的知夢齋很好奇,可誰也不想成為彆人眼中沒有一點分寸感的家夥。
在沉默中,隻有戚楓鼓起勇氣,“玄霖域的知夢齋完全由二齋長負責,其他兩位都插不上手,是這個意思嗎?”
這短短一兩句說完,他耳朵都紅了,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表現得這麼愛打聽彆家隱秘,可彆人沉默也就算了,他沉默了,誰來幫他找到當初操縱他的幕後黑手?
施湛盧果然用奇怪的眼神看他,點點頭,“玄霖域這邊是二齋長的地盤,大齋長不會染指。”
自家界域被說成是彆人的地盤,這話怎麼聽怎麼奇怪,英婸和祝靈犀表情古怪。
戚楓一邊紅著臉,一邊若有所思。
如果知夢齋的情況如施湛盧所言,那麼當初操縱他神識的幕後黑手一定來自玄霖域。
“施道友,你方才說你是齋長的屬下,現在忽然出現在玄霖域,齋長不介意嗎?”祝靈犀忽然問。
施湛盧微微一愣,不是很確定地說,“我從前待在望舒域,隻是因為那裡最方便獲取靈材,可是望舒域找不到懂得山河盤妙用的伯樂,我當然要來彆的地方碰碰運氣……這是很合理的吧?”
合著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啊?
“如果玄霖域也不認可你的山河盤怎麼辦?”祝靈犀又問,“地脈浮動這種事聳人聽聞,實在很難讓人相信。”
施湛盧脫口而出,“你們到底是相信真相,還是相信你們想相信的東西?”
祝靈犀沒有說話。
若沒有靈流紊亂這一出,她也不會把施湛盧所說的地脈浮動當一回事,可她故意在仙君麵前提起施湛盧的說法,曲仙君卻沒有一點反應,讓她心裡一沉。
夏長亭一直托腮看著他們,忽然幽幽地歎了口氣,“口銜海山石,意欲無滄溟。”
她下樓後坐在角落裡,一句話也不說,隻是安靜地聽大家說話,久而久之大家幾乎忘記邊上還坐了個人,此時冷不丁冒出一句,倒被她嚇一跳,麵麵相覷,死活想不明白她說這話是有什麼意思。
“你是有什麼想說的嗎?”申少揚試探著問。
夏長亭搖搖頭,滿眼傷感,一言不發地抱起胳膊,趴在桌子上不說話了。
眾人更懵了。
唯有祝靈犀若有所思地看了夏長亭一眼,她聽出後者方才說的詩句引用了傳說中精衛銜石填海的典故,和山海斷流聯係在一起,很難不讓人懷疑這句並不是牽強附會。
她原本就懷疑夏長亭的身份不簡單,現在更是猜測起後者究竟是哪位傳奇人物,一定是經曆過山海斷流、千年前就已身居高位的強者。
可夏長亭到底是誰?
鶴車忽然劇烈震蕩了一下。
桌麵上的茶杯隻是普通貨色,不曾畫有符籙,冷不丁倒下,茶水淌了半桌,眾人七手八腳地去抹,亂七八糟的靈力撞在一起,傾灑的茶水東流西淌,濺起一道水花,不偏不倚,澆在施湛盧的山河盤上,把盤中六十四條地脈淹了個遍。
茶水衝入沙盤中,細沙頓時散開了,原本細膩的線條被水重開,變成一盤模模糊糊的散沙。
施湛盧呆呆地看著山河盤,一動不動。
茶室裡一下子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