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秋彤蹲守一早上,終於堵到了未來的衣食父母,三步並作兩步奔了過去,身未到聲先至:“您好,邱大財——才……才子。”
她靠近之後,看清了那個從門裡踱步出來的男人,很是詫異,也是她腦瓜反應快,嘴上立刻拐了個彎。
邱子石是個清清爽爽的年輕男子,月白色大袖長衫,腰間束著軟緞帶,頭上的青玉小冠和身上墜著的玉佩顏色遙相呼應,一身讀書人的打扮看起來斯文俊逸,不像地主老財,倒像個山水詩人。
葉秋彤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把他腦補成一個身形矮胖粗壯,一臉橫肉,腦門油膩發亮的中老年財主。
跟班們以為是個要飯的,立刻衝到前麵推開了她,大聲嗬斥:“哪裡來的小無賴,快滾,離東家遠些。”
葉秋彤心裡雖然氣他們狗眼看人低,但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隻好陪著笑臉解釋:“誤會,誤會,幾位大哥,我是葉金來家的童養媳,來找邱大老板談些事情的。”
邱子石淡淡地打量了幾眼這個女扮男裝的姑娘:“你是葉金來家的?找我什麼事?”
葉秋彤努力平靜了下來,這位才是真正麵試自己的大老板,要不亢不卑才行,不能叫人小瞧了去。
“東家,我是葉金來家的童養媳葉秋彤,我爹出事之後臥床幾個月,家中積蓄尋醫問藥花費殆儘,我想起爹爹在世時常常提起您宅心仁厚,故而想來您這裡尋點事情做,我也會算賬的,您看能不能讓我去賬房做點小活。”
“你會算賬?”邱子石頗為意外,這年頭女子會算賬的可不多,想起當初葉金來的本事,他問:“可會打算盤嗎?”
葉秋彤正自信滿滿地想說“會算賬”,聽他後麵的一問又心虛了,隻得老老實實道:“我不會打算盤。”
邱子石略微帶了些惋惜的語氣:“你爹當年是雙手打算盤的,算出來的賬目分毫不差,對不對一看兩邊的算盤就知道。”
葉秋彤懂了,她爹葉金平當年是自帶驗算功能的一個人形計算器。雖然這樣,她還是不想放棄:“東家,我會心算,我算的又快又準的。”
她雖然不會
打算盤,但是用豎式一樣簡單快捷。
可惜古代人不懂後世的阿拉伯數字之類的,她又隻想安分守己過好小日子,並沒有在古代打拚事業、傳道受業解惑的心思,也不好解釋得太多,於是這番說辭就顯得非常蒼白無力。
邱子石正是而立之年,他是獨子,因家中產業眾多,十八歲中了舉人之後便放棄了科考,一心一意照管家中生意,雖然年紀不大,為人處世的風格卻十分老成持重。
這小女子的處境他非常同情,但他不能錄用她,大賬房是邱記產業中很重要的一環,雇個女賬房不妥當,影響聲譽。
邱子石歎了口氣,聲線溫醇:“你叫……葉秋彤是吧,我念著你爹當初在邱家任勞任怨,也念著你新寡無依無靠,你跟著我的馬車去通達書院的賬房支兩貫錢,當做撫恤吧。”
葉秋彤知道事情不成了,她忍著失望鞠躬:“無功不受祿,我爹病著的時候,您已經幫過我們很多了,我這次不是來打秋風的,我是正經想找點活做的,既然您這沒有適合我的,那我再去彆家看看。”
葉秋彤告退了,她有些迷惘,不知道自己能乾些什麼。
種地吧,家裡的地已經賣光了。
做工吧,這個時代招女工的崗位很少,連店裡端盤子的小二都是男的,女子大概隻能去針線鋪子當個繡娘了。
但繡娘是技術崗,就跟梳頭一樣,原主會,葉秋彤不會,就算現在開始練習,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出來,就怕手藝還沒練出來,人先餓死了。
倒是有一些有時代特色的女子服務型行業,例如萬紅樓、怡春院之類的,入行門檻很低,隻需要姿色就可以去。
雖然沒有照過鏡子,葉秋彤不曉得自己這輩子有沒有姿色,但是她寧死也不願意去。
那就隻能給人家漿洗衣物了,可是這種活也不好找,而且一般都是交給熟人乾,她對縣城不熟悉,就算挨個去敲門收衣裳洗,人家還怕她把衣裳偷跑了。
回到村子裡就更難了,主要是她在葉家圩子輩分太高了,就算哪家富裕人家想找人漿洗衣裳,一般也不好意思找她,何況還有一個小滿媳婦已經先走了這條路。
葉秋彤腦子很亂,胡思亂想著也不知道
遊蕩到了哪裡,一不留神撞到一個人,那書生手上抱著厚厚一摞書,嘩啦啦撒了一地。
葉秋彤連聲道歉,彎著腰幫他把書撿起來,卻發現都是同一本書,她把這些書放回那書生的懷裡,抬頭才發現自己無意中走到了之前邱子石提到的通達書院。
這書院很大,前頭有書局和書鋪子,後麵是個學堂。
通達書院的學堂是附近幾個縣裡的規模最大的,念書的學生也很多,不僅有剛啟蒙不久的小童生,還有許多一心苦讀闖科舉功名路的讀書人。
書院的東家邱子石十八歲在本省一考成名,中了舉人頭名解元,後來書院裡又考出了許多舉人老爺,名氣就越來越大了。
葉秋彤記起來,前天想去收她房子的黑心族長的兒子葉堂彥,好像就是在這個學堂裡讀書。
既然是在書店門口,想必這位是來買書的,葉秋彤就好奇地問了一下:“這位兄台,你怎麼買的都是同一本書?”
書生見她問得客氣,也耐心回答道:“我不是來買書的,是把這個月抄的書拿來結工錢的。”
他說罷進了店,直奔櫃台找管事的:“王掌櫃的來驗書。”
被喚做王掌櫃的便出來一本一本翻看了那人帶進去的書,收下後,很爽快地結了工錢給他,書生把沉甸甸幾串銅錢放進了褡褳裡。
葉秋彤站在門口,看見銅錢她眼睛發直,心裡隱隱約約有了一點亮光,她好像找到了謀生的手段了。
這個時代的書有兩種,一種是雕版印刷的,一種是手抄的。
像《三字經》《千字文》和每年的老黃曆,這種流行大江南北的書當然會正經做一套刻版,但是刻版的工藝複雜,成本太高,一些流通麵窄的書,就不值當專門去打版。
且不說人工了,光這麼些木版做出來,防黴防蛀和存放都是問題,所以那些發行量小的書,一般都是活人手抄的。
方才的書生揣著銅錢走了,葉秋彤羨慕地目送他遠去,忽然發現路邊停著的那輛馬車很像邱子石的,她眼前一亮,連忙奔進來書店:“王掌櫃的,麻煩您通報一下,我想見見東家。”
王掌櫃的拿著個雞毛撣子把她轟了出去:“走走走,哪裡來的要飯的。”
葉秋彤無奈
,隻好第二次蹲在馬車邊上守株待兔。
邱子石從通達書院出來的時候,一眼看見了蹲在馬車邊上的那小團人影,她今年應該有十七八歲吧,但因為穿著少年的衣裳,看著卻隻有十四五歲的模樣。
邱子石蹙眉問王掌櫃:“有人來取銀子了嗎?”
早上她說不要,邱子石便沒有交待王掌櫃。
王掌櫃順著東家的視線看過去,不解其意地搖搖頭:“這小子說要求見您,我給轟走了,怎麼還賴在這兒,我叫個夥計去給他攆走。”
邱子石揮手阻止了他,抬腳出了大門。
葉秋彤抬頭看見要等的人出來了,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兩個梨渦在唇邊若隱若現,她站起來,很是雀躍的樣子,眼睛亮晶晶地,滿臉殷切看他過馬路。
如果邱子石窮過的話,那他一定能認出來,那是窮鬼看見money的表情。
邱子石走到葉秋彤麵前,微皺了一下眉頭,他還沒開口,她就期待地問他:“東家,你不信我能算賬,那我可否幫你們店裡抄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