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彆說是趕回娘家,即便是賜死,皇後母家也隻能謝恩。
此番苗皇後出宮事出有因,究其根底,秦貴妃等一眾宮嬪挑唆是一,皇帝自己鬼迷心竅是二,都明白錯在皇帝,但是苗襄平不能這麼說。
皇帝自己認錯是一回事,鄭國公府作為皇後的母家出麵指責皇帝行事不檢,以臣非君,這就是另一回事了。
要想反駁馮岩等禦史的話,還得叫皇帝自己說才是。
高祖也明白其中內情,隔著十二旒珠瞥見廖元晏同苗襄平之間的眉眼官司,不禁暗罵一聲老狐狸,麵上卻不動聲色,發問道:“既如此,朕便問馮卿,天下間焉有皇帝身處宮中,皇後身在宮外的道理?”
馮岩聽得身形一頓,硬著頭皮道:“向來夫妻一體,自然沒有這個道理。”
高祖頷首道:“既然如此,皇後因何出宮,往鄭國公府暫居?”
馮岩不敢作答,隻再拜道:“臣萬死。”
高祖見狀,既不作色,也不欣然,語氣平平,難辨喜怒:“子路聞過則喜,大禹聞善言則拜,往昔聖賢如此,朕如何不可追尋效仿?皇後是朕的糟糠之妻,與朕風雨同舟二十載,朕偏寵妾侍,驅其離宮,實屬不該,既然已經知錯,又為何會不敢認?這番道理朕在鄭國公府門前說過,馮卿怕是不曾往心裡記,現下朕在朝堂上再說一遍,馮卿可能記住?”
馮岩聽他不吝顏麵,竟能當著滿朝文武的麵舊話重提,便知道苗皇後的地位決計不是幾次彈劾所能動搖,當即叩首道:“是,臣記住了。”
高祖欣然點頭,卻不叫起,隻溫聲道:“朕記得馮卿學文之時,仿佛是治法家的。”
馮岩不知他意欲何為,心下惴惴,隻得應聲:“正如陛下所說。”
高祖便一挑眉,道:“《韓非子》亡征篇講:好宮室台榭陂池,事車服器玩,好罷露百姓,煎靡貨財者,可亡也。這作何解釋?”
話說到這裡,馮岩已然聽出皇帝來者不善,心下大駭,其餘幾名附和他的禦史也跟著變了臉色。
他當即拜倒,凜然道:“這是講假使君主嗜好宮殿樓台,大興土木,愛好車馬和華服美器,勞民傷財的話,可能會亡國。”
高祖頷首,又道:“後妻賤而婢妾貴,太子卑而庶子尊,相室輕而典謁重,如此則內外乖;內外乖者,可亡也。又作何解釋?”
馮岩聽得冷汗涔涔,強撐著沒在君前失態,但聲音已經開始顫抖:“這是說假使皇後微賤但
妾侍卻尊貴,太子位卑而庶子尊貴,執政大臣輕於通稟之人,就會內外背離,而一旦到了內外背離的地步,國家就有可能滅亡。”
高祖“唔”了一聲,不置可否:“馮卿沒什麼想說的嗎?”
皇帝輕描淡寫間幾句話將自己的退路堵得嚴嚴實實,馮岩不敢詭辯,再三叩首,請罪道:“臣有負陛下,有負國家,也有負於侍禦史之職……”
高祖頷首,又轉向其餘幾名為馮岩說話的言官,和顏悅色道:“你們呢,可有什麼想說的嗎?”
朝堂之上,百官麵前,他語氣仍舊不急不緩,但幾名言官卻都從中窺見了凜冽的殺機與銳氣,跪伏於地不敢起身,連聲道是有負君恩。
“既知有負於朕,有負於國家,爾等還有何顏麵身著禦史袍服,在此侃侃而談,指點江山?!朕若是你們,羞也要羞死了!”
高祖神情倏然轉冷,一掌擊在案上,叱道:“製詔!馮岩等五人屍位素餐,腹中空空,不可擔當大任,即日起去禦史之職,逐出殿去,永不再錄!”
他聲音沉而含鋒,天威所在,滿殿臣工為之所攝,不覺低下頭去,躲避開十二旒珠後的森冷目光。
對於今日之事,馮岩事先有過數個設想,也猜測過皇帝是否會動怒,卻唯獨沒想到自己竟會被撤去職位,永世不許為官。
皇帝一向不都是很敬重清流名臣的嗎?!
他驚愕至極,但時間卻不會等待,皇帝下了命令,便有禦前侍衛近前將那幾名禦史押解下去,不出半刻鐘,就消失在眾人眼前。
皇帝從前還是很愛玩禮賢下士那一套的,隻是今天不知怎麼,忽然就不買賬了。
滿殿朝臣噤若寒蟬,沒人想在這個時候觸皇帝的黴頭,高祖微微頷首,平和了聲音,道:“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