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2 / 2)

他定了定心,躬身向蔡先生深深一禮,整理過思緒之後,將近日來發生的事情一一講與蔡先生聽,請他為自己出謀劃策,指點迷津。

“糊塗,糊塗!”

蔡先生聽他說完,連聲喟歎,恨鐵不成鋼道:“長彥,我向來見你溫文知禮,何以事情到了身邊人身上的時候,便糊塗至此?”

他正襟危坐,以為廢世子講學時候的鄭重道:“我問你答,無需顧忌其他!”

廢世子恭敬道:“是。”

蔡先生道:“馬華耀貪功冒進,貽誤軍機,致使二十萬將士苦攻江州不下,是否有罪?”

廢世子聽得心頭猛顫,合一下眼,痛苦道:“有。”

蔡先生冷冷道:“該當何罪?!”

廢世子道:“當斬。”

蔡先生道:“軍隊是什麼樣的地方?令行禁止,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不必說是在征討江州這樣的關鍵時刻,吳王下令攻城,何過之有?”

廢世子黯然道:“無過。”

蔡先生點點頭,又道:“為平穩軍心,營中向無女眷出入,吳王妃在時如此,常山郡王妃更不曾破例,嫡母與弟妹如此表率,譚氏何以身入軍中,咆哮帥賬,逼殺謀臣?!”

廢世子無言以對,嘴唇囁嚅良久,終於痛苦道:“父王已經下令刑杖內子,先生便勿要見怪於她了……”

“吳王杖責此婦,是她罪有應得,既知有錯,便該悔改,勿要見怪四字,又從何說起?!”

蔡先生猛地擊案,厲聲道:“譚氏搞出這麼大的亂子,受刑之後,你可曾問責於她?她可知自己錯在何處?是否曾去吳王處請罪,是否去同許先生行大禮致歉?!”

廢世子冷汗涔涔,勉強分辨道:“內子已經知錯了,我也已經在父王麵前請罪,一日三次去探望許先生……”

“我問的是譚氏,你為何顧左右而言他?!”

蔡先生不依不饒,直逼得廢世子坐立不安:“惹下禍事的是譚氏,見笑於人的也是譚氏,為何收拾爛攤子的卻是你?!若說此前遭受刑杖,重傷在身不得起身也便罷了,現下她既大好,可曾因當日之事去向吳王叩頭請罪,往許先生家中拜會?!”

廢世子應對不得,麵有難色。

蔡先生怒發衝冠,寒聲斥道:“如此癡愚蠢婦,內不能主持中饋,外不能撫恤臣屬,以我之見,早該一紙休書送回譚家,哪裡能容她繼續興風作浪,敗壞你的名聲!”

“先生,先生!”廢世子隻得向他行禮,央求道:“請您給弟子留幾分顏麵吧!”

蔡先生冷笑一聲,又道:“你膝下唯有華良一子,兒息單薄,吳王令你納妾,開枝散葉,又有何錯?你顧惜譚氏,堅決不肯,吳王又令你過繼……我的乖乖,他倒一心為你想法子,意欲叫你坐穩世子之位,難得你如此癡蠢,到手的鴨子都要往外丟,現下如何?”

他的唾沫幾乎要噴到廢世子臉上了:“吳王令你納妾的時候你不肯,道是當年與譚氏有白首之約,現下被廢黜了世子之位,當年的白首之約就成了放屁?你自以為聰明,卻不知是自作聰明!”

廢世子愕然一瞬,坐直身體,正色道:“敢請先生教我!”

蔡先生臉上譏誚之意愈濃:“你意欲納徐氏與柳氏為妾,一是想拉攏徐將軍,二是想向吳王表態,有意再添子嗣,如意算盤打得倒是好,隻是有一點——吳王真的會像你預設的那樣想嗎?我兒當初將譚氏視如珍寶,甚至為她忤逆於我,現下為了權勢,竟能將譚氏拋諸腦後,再納新人討好於我?你怕不是覺得壽數太長,想走走捷徑!”

廢世子聽得汗流浹背,慌亂幾瞬,咬牙道:“但求先生救我!”

十幾載師生之情,蔡先生自是放不下這個弟子,故而聽聞他近來窘境,便輕裝簡行往淮州來。

眼見他如此狼狽,憔悴疲乏至此,蔡先生歎一口氣,徐徐道:“想要回天,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隻是不知你是否做得到了。”

廢世子鄭重其事道:“先生請講。”

蔡先生緊緊盯著他,道:“一封休書送譚氏離府,終止同徐家和柳家的婚事,再去吳王麵前請罪,陳述自己過失,若吳王不為所動,便跪伏於地,痛哭早逝的吳王妃。”

廢世子聽得意動,隻是頭一條……

他艱難道:“內子與我乃是結發夫妻,又曾為母親守孝,我怎能在這時候拋棄她?”

蔡先生失望至極:“譚氏與你確是結發夫妻,但她可曾儘過一日妻子的職責?你說譚氏曾為吳王妃守孝,那為何吳王妃與譚氏不和之事人儘皆知,暗自恥笑?”

廢世子麵龐漲紅,久久無言。

“長彥啊!”蔡先生痛心道:“若譚氏當真有意於你,又怎會置你於如此境地?執掌中饋、管理庶務,竟有那麼難嗎?約束娘家兄弟守法,勿要妄為,竟有那麼難嗎?吳王妃出身微末,並非尖酸刻薄之人,孝敬婆母,友愛妯娌,竟有這麼難嗎?”

“我言儘於此,你自求多福吧。”蔡先生長歎口氣,起身離去。

廢世子院中動靜不小,難免驚動了朱元璋,喚錦衣衛來一問究竟,心下驚奇交加。

廢世子是個憨憨,一心偏寵老婆,腦殼就跟被蟲子蛀過一樣,這位蔡先生倒是眼明心亮,可惜廢世子未曾在這位老師身上學到幾分真本事。

侍從回稟,道是蔡先生已經吩咐人備馬,意欲離去,朱元璋心生愛才之心,當即下令攔下,將人請到自己的書房裡去,又吩咐左右更衣,以示自己的鄭重之意。

劉徹百無聊賴的在空間裡邊轉圈兒,聞聲冷笑道:“老朱,你是不是傻?廢世子乃是吳王嫡長子,此前頗得愛重,他的老師,必然得是吳王和吳王妃斟酌再三挑選出來的,品貌出眾都非奇事,隻是這位蔡先生卻不曾擔任官職,效忠左右,你就不覺得奇怪?”

朱元璋不以為然道:“興許是他覺得原先那位吳王無人主之像,不願效忠於他呢?”

他心中暢想,美滋滋道:“或許這便是上天賜給我的臥龍先生,世界之大,唯有我朱元璋才能以自己的雄才偉略折服於他!”

劉徹:“……”

其餘皇帝們:“……”

高祖冷眼旁觀,說:“我怎麼覺得老朱要翻車。”

嬴政:“翻車+1.”

劉徹:“翻車+2.”

李世民:“翻車+3.”

朱元璋嗤之以鼻,正要反唇相譏,便聽侍從在外回稟,道是蔡先生已經被請到了門外。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快快有請!”

侍從應聲去請,不多時,兩鬢斑白的蔡先生便皺著眉,出現在了書房之中。

朱元璋想著這是故人,便笑道:“蔡先生彆來無恙?”

蔡先生卻未曾與他寒暄,隻道:“昔日我所進言之事,吳王可曾改變主意?我雖不才,卻也知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既然許諾,便絕無收回之理!”

朱元璋聽得一怔,了解此人不願效力於吳王乃是另有內情,不禁大皺其眉,聽這位蔡先生言談舉止,頗有奇才風範,必然是先前那位吳王言行有所不妥,方才不願意效力於他。

是時候展現出老朱的人格魅力了!

朱元璋當下微微一笑,禮賢下士道:“敢請先生細說?”

蔡先生似乎有些不習慣於他如此和藹情態,目光詫異一瞬,道:“亂世當用重典,但扒皮萱草、抽腸挑筋這樣的刑罰太過酷烈,有傷民心,用之不祥,望請吳王改之。”

朱元璋:“……”

改是不可能改的,扒皮是老朱本體,這輩子都不可能改!

蔡先生又道:“亂世兵禍甚多,人口頓減,鼓勵生產、勸勉生育尚且來不及,哪裡敢空耗人口,殘殺婦孺?殉葬之事有損天和,前朝□□之時尚且不曾有,吳王何以本末倒置,縱容治下官員豪紳令妻妾殉葬?上行下效,時風所導,卻不知要害多少性命!”

朱元璋:“……”

朕是人間天子,死後地下應也如此,讓宮嬪們同行侍奉,錯了嗎?!

隻是他死過一次,卻也知道人死之後便是死了,並不會如生前暢想過那般繼續做地下天子,後宮眾人之中,他隻是與老馬相會過,至於其餘宮嬪,卻是各自投胎去了,根本不曾見到。

思及此處,朱元璋一時思緒停滯,沉吟不語。

蔡先生一連說了兩條,見吳王起初麵上有激憤之色,思量之後卻又轉為凝思,卻不曾暴跳如雷,心下大為驚奇。

略微頓了頓,他又繼續道:“還有最後一條,吳王處事公允,雄才偉略,唯有一處欠缺,便是禦下之道。您一直奇怪如此嚴刑峻法之下麾下竟還會有人鋌而走險貪汙,其實答案卻也簡單,無他,錢少事多、刑罰酷烈全年無休,再不貪汙的話,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朱元璋:“……你放屁!”

朱元璋惱羞成怒:“我給底下人的俸祿少嗎?!”

蔡先生毫不猶豫道:“少!”

朱元璋怒上加怒:“我給他們安排的工作很多嗎?!”

蔡先生毫不猶豫道:“多!”

朱元璋怒發衝冠:“我的刑罰酷烈嗎?!”

蔡先生毫不猶豫道:“酷烈!”

朱元璋麵容扭曲:“全年無休……為百姓辦事,為萬民謀福祉的事情,為什麼要談休假?!”

“這就是我不願意為吳王效命的原因!”

蔡先生大怒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錢少事多還隨時可能會被扒皮,辛辛苦苦一整年不得休息,我是乾了個寂寞嗎?!”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大家,劇情所限,真千金這章沒出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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