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向濟眨了兩下眼睛。
“行吧,不要白不要,”何氏忍不住念叨幾句,帶著些許自嘲的意味:“臨了了,你倒是辦了點好事,難道是要死了,後悔了?不,我不信。”
何向濟:“……”
她歎口氣,說:“隻是最苦最難的時候都過來了,再給這麼一點好兒,又有什麼意思?我不會感動,哥哥也不會,你不是個好父親,從前不是,現在也不是。”
最後何氏說:“這筆錢我不會用在自己身上,哥哥料想也不會看在眼裡,還是用來幫扶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吧,你這輩子在兒女身上作孽太多,死後怕也要下地獄,我替你積德行善,做些好事,到了地府之後,說不定你就少下一遍油鍋呢?”
“……”何向濟:“?????”
真是我的乖女兒,爹有被孝到!
何氏起身離開,同何康林一道順著離開,身後那道大門猛地合上,關住了何向濟,也關住了潘夫人,畫地為牢,就此困住他們終生。
返程的時候,何康林悄悄問母親:“外祖父會怎麼對待潘夫人?還有那些後來生的小舅舅和姨母們。”
“我不知道,”何氏道:“但一定會是最戳潘夫人心窩子的方式。”
她笑的嘲諷:“這種事情,你外祖父做起來最拿手了,而且效率一定也不會低。畢竟他壽數也不多了,不儘早安排好,怕是到了地府也得懊悔。不過,這就跟我們無關了。”
……
過了半年多,何氏輾轉從嫂嫂朱夫人處得知了興安那邊的消息。
何向濟接連吃了三天湯藥,能開口說話之後,辦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開祠堂,叫人把不能行動的自己抬到祠堂裡邊去,當著所有族老的麵把潘夫人生的兩個兒子除名,一文錢都沒帶,直接趕出了潘家。
就像當年潘夫人攛掇著他對長子做過的事情一樣。
潘夫人幾乎哭瞎了眼睛,但是也無法彌補,有心叫娘家收養兩個兒子,奈何身在何家,根本傳不出任何消息,隻能在日複一日的揣測之中煎熬著,每日摟著僅剩的女兒垂淚,痛苦不已。
何向濟的報複尚未結束,沒過多久又將女兒從潘夫人身邊強迫帶走,自己病重無力掌管後宅,就在姨娘們當中找了個跟潘夫人仇恨最深的主事,一切行動都是奔著叫潘夫人痛苦去的,而他也的確做到了。
當時大夫說何向濟最多能再活一年半,但現實跟理論終究是不一樣的,大概過了一年時間,高祖聽人回話,說興安那邊潘夫人去了,就猜到何向濟可能壽數無幾,又等了幾天,果然接到了報喪的消息。
吃飯的時候,高祖將這消息跟何氏講了,喝一口湯,又道:“他們倆死的時候相近,乾脆就葬在一起吧,至於娘,等局勢穩定之後,我打算找個良辰吉日回去遷墳,叫她往京城來……”
何氏“啊”了一聲,下意識道:“那娘不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朱夫人失笑道:“婆婆聰慧,且有遠見,知道何向濟是個什麼人,不然也不會早早就想著給你找路了,九泉之下她惦念的是你們兄妹倆,而不是無情無義的丈夫,真要是叫她老人家和何向濟葬在一起,備不住她反而不高興呢!”
何氏瞬間豁然:“的確是這個道理。”
高祖並不忌諱生死,含笑同何氏道:“等咱們兩個的墓地選好位置,就讓娘的墳塋居中,一邊看兒子,一邊望女兒,眼睛都不夠使了。”
何氏忍俊不禁,頷首道:“都依哥哥的,就這麼辦!”
……
七年後。
光陰荏苒,日月如梭,時間過得飛快。
七年時間裡,高祖整合軍隊,陸續進行南征和西進,北方戎狄不敢造次,西方也再度打通了通往西域的道路,而在南方,戰線也推到了荊州城外,肅王勢力的腹心地帶。
肅王畢竟是宗室,聲望甚高,加之荊州是他經營多年的老巢,想要一朝攻破,自是難之又難。
故而高祖在拿下荊州以北的複州之後便班師回朝,隻留下精銳部隊鎮守在雙方勢力交界線處,為首之人赫然是他的外甥,今年十六歲的何康林。
胡光碩的為人暫且不講,品相還是不錯的,何氏也是美人,何康林作為一雙俊男美女的孩子,容貌氣度自然出挑,真正是豐神俊朗,儀表堂堂。
何氏與兩個孩子在大將軍府住了兩年,等何康林與何皎皎十歲的時候便搬出來開府另住,隻是嫡親的兄妹倆,幾個孩子又玩得好,素日裡的交際也未曾受到什麼影響。
何康林的品性是經過穿書女主認證的——品性那麼不好的人說他品性不好,負負得正,由此可知這個外甥的品性杠杠的,沒有任何缺憾。
至於才能,這孩子跟何家兩兄弟一樣,都是高祖和其餘皇帝們眼睜睜盯著長大的,說一句文武雙全,還真就不是吹噓。
要知道,這可是原書的男主設定呢!
叫他留在複州,高祖很放心。
何康林人雖年輕,行事卻老辣,主政複州之後,便著手清查土地,查處豪強,改革吏治,使得複州官場風氣為之一新。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天剛亮,何康林就聽外邊兒侍從們在說吉祥話兒,都道是瑞雪兆豐年,不覺微笑起來。
正當此時,卻見幕僚譚宴提酒而來,笑道:“公子大喜,有這一場雪,無論荊州那邊如何心急,怕都不敢貿然出軍。”
“再則,”他進了內室,臉上笑意微收:“天寒地凍,病人怕是愈發難熬,肅王年前便傳出病訊,此前肅王府接連搜尋名醫入府,卻都是一去不回,料想肅王身體欠佳,情況未必十分如意。”
何康林請他落座,搖頭道:“即便肅王身體欠佳,於思弦卻也是智計百出之輩,想要攻克荊州,怕也沒那麼簡單,起碼要三年時間。”
譚宴聽得失笑:“公子倒也不必如此替丞相謙遜,世人有心有眼,自會觀望,丞相愛民如子,士卒秋毫不得有犯百姓,民心向指,而肅王一係時常有屠城之事發聲,尤其是肅王世子於思弦,生性邪肆,殺人如麻,向來不受約束,誰又願意在這樣的主公麾下聽事?”
而此時此刻,荊州城內,於思弦也正同幾名下屬說起議事。
“此人原是山間隱士,不知何康林究竟有什麼本事,竟將他給請出來了,應對之間著實有些棘手……”
“近來戰事不利,何賊駐軍距離荊州不過二百裡,臥榻之側有人近在咫尺,夜間安歇也不能合眼啊!”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現在城內人心不穩,很容易生出變動來的!”
於思弦坐在上首,身披一件紅色外袍,卻絲毫不顯得女氣,七年的時間過去,他本就邪肆俊美的麵容徹底張開,眉眼開合低垂時,那股逼人的傾城豔色呼之欲出。
周書惠跪坐在下首靜聽謀士們議事,視線卻不受控製的往於思弦臉上瞥,沒看幾眼,後者淡漠而冰冷的目光便掃了過來,毫無溫度,仿佛是在看一個死人。
周書惠心中一凜,忙收回神來,畏縮的一蜷脖子,從宅鬥劇和從前看過的電視劇裡找一點話說:“堡壘往往都是從內部攻破的,或許我們可以換一個角度考慮問題……”
她在於思弦身邊呆了幾年,日子過得不很如意,於思弦喜怒無常,心思詭異,也就是因為她還有點用處才沒被殺,但即便如此,被打幾耳光也是常事,還有好幾次被拖出去打了板子,床上一躺就是好幾個月,就尊嚴方麵來說,活的連狗都不如。
這時候周書惠也清醒了一半,不敢再奢望自己跟反派醬醬釀釀,隻希望自己能好好的活下去,有機會的話欣賞一下反派的盛世美顏。
好歹也是個穿越人士,或多或少記得一點小發明,比起古代人來,也要多一些奇思妙想,接連幾年下來,周書惠在於思弦麵前略微得了幾分臉麵,可以當個末等幕僚,在開會的時候幫忙端茶倒水伺候。
這時候她講的那幾句本是順口一提,不想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於思弦眯起眼來,這姿態讓他看起來有些危險:“那個譚宴既然是山中隱士,應當也有家人親朋?可曾跟隨他一道往複州城?”
下屬聞弦音而知雅意:“他父母早逝,他父親的同窗好友收養了他,後來又收他為徒,至於他的師傅現在在哪兒,就不得而知了。”
於思弦眼眸微亮:“去查,這或許會是一個突破口。”
他微微一笑,眸光忖度:“對他這樣的人來說,相依為命的師傅肯定很重要吧?若是有這個人質在手,何愁他不肯為我們做內應?”
他笑起來的時候,仿佛整個人都在發光,周書惠饒是知道他很壞很壞,也不禁被迷住了——老天,怎麼會有這麼吸引人的男人啊!
會議就此結束,幕僚們先後散去,周書惠不敢跟於思弦單獨待在一起,推開門走出去,首先望到的便是一角鮮豔的紅色裙擺。
白露坐在對麵屋簷上,腰佩長劍,雙手抱胸,儘消去了年幼時的稚氣,取而代之的咄咄逼人的明豔與張揚。
“喂,周書惠,”她說:“你人雖然是蠢了點,但偶爾說幾句話還是很有道理的嘛!”
周書惠跟她相處了整整七年,最開始的時候大家都是蘿莉豆丁,武力上誰也彆想壓製誰,但是後來白露就開始習武了。
武功秘籍,飛簷走壁,多酷啊,周書惠也想學!
每天紮馬步一個時辰,繞著肅王府跑三圈,劈砍三千次。
周書惠堅持了一天,第二天就起不來了。
但是白露堅持下來了。
周書惠無法想象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到底是哪裡來這麼大的動力堅持下去的,她甚至悄悄試探了一下,遺憾的發現白露不是穿的。
她骨子裡就是有那麼一股韌勁,硬生生堅持下去了。
七年過去,白露左手刀、右手劍,內功深厚,而周書惠……
周書惠長高了!
七年過去,白露打遍王府無敵手,而周書惠……
周書惠長高了!
七年過去,白露甚至還單槍匹馬挑了一個為非作歹的山寨,自己卻毫發無損,而周書惠……
不就是一個人單挑了一個山寨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周書惠長得比天都要高了!
每當想到這兒,周書惠就忍不住想要歎氣,有點欽佩,又有些羨慕。
但她也實在不能理解白露讓自己過的那麼辛苦,到底是怎麼什麼:“女孩子都是要嫁人的,習武有什麼用?我真的想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把自己逼成這樣。”
周書惠曾經見過白露用木棍跟教習師傅對打,那可是真的打,白露腿上挨了一棍子,第二天走路的時候腿都是瘸的。
她酸溜溜的嘀咕:“世子他那麼喜歡你。”
白露坐在屋簷上笑吟吟的看著她,說:“我也真的想不明白,你的心怎麼能這麼大,腦袋怎麼能這麼蠢,但是時不時的又能蹦出來幾句至理名言。”
周書惠不明所以:“什麼至理名言?”
白露笑著搖搖頭,沒有說話。
“有毛病。”周書惠自討沒趣,轉身走了。
白露目送她身影遠去,眸光逐漸淡了,順勢往屋簷上一躺,無聲自語道:“堡壘往往都是從內部開始攻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