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二太太又驚又喜:“要真是這樣的話,那咱們蘭頤可真真是有大造化……”
其餘人也覺與有榮焉。
項老太太神情莊重而肅穆:“得落到頭上了,那才叫造化,吊在半空中,隻能說是望梅止渴。把外邊采買的管事都叫回來,你們爺們兒幾個也彆出門了,王府那邊閉門謝客,咱們也應當如此,這中時候,怎麼謹慎小心都不過分的!”
項二太太性情最是活潑,年紀也最小,聞言不禁失笑:“娘,這是不是太過小題大做了?咱們姐兒跟王爺都定了親了,這還能有變故?”
項老太太肅然道:“本朝後妃多半自民間揀選,若是你們在事情還未塵埃落地之前出去張揚,傳到了北京那邊兒,這婚事能不能成可就不好說了!至於定了親了,從前先帝在時,皇太後倒是早早被選入宮了,可後來呢,做皇後了嗎?!”
說到最後,語氣中已經帶上了幾分厲色。
眾人不敢違逆項老太太的意思,也知道她所言有理,當下鄭重應聲,不敢再有異動。
……
朱元璋回到王府,胡濙便迫不及待的催促著趕路,他也知道此事十萬火急,並不拖延,帶上一眾心腹侍從飛馬趕路,直奔京城而去。
胡濙年邁,陳循隻比他小十歲,也是六十四歲高齡,此前二人身擔重任,從北京一路騎馬往洛陽去,所憑借的便是心頭的那口氣,這時候接了璐王返程,那口氣一鬆,身體也垮了一半。
胡陳二人體衰,卻不願因自己而影響行程,國不可一日無君,且瓦剌迫近,大明朝廷危在旦夕,沒什麼比新君繼位更要緊的事情了,當下胡濙做主將隊伍一分為二,司禮監掌印太監金英同駙馬都尉石璟侍從璐王先行,年高者落後一步,全力相追。
眾人皆無異議。
沿途驛館早就備了良馬,朱元璋一行人日夜兼程,終於在五天之後的清晨抵達北京城外。
遠遠眺望到京城的輪廓,無論是金英、石璟,還是同行侍從,都顯而易見的鬆了口氣,神情中泄露出幾分輕鬆,從胡濙等人離京開始便在城外翹首以待的禮部官員與宮中侍從也是大喜過望,迎上前去,恭敬向璐王見禮。
宮中與朝廷得知璐王一行人抵達京師,當即派遣禮官往迎,請以璐王尊宣宗皇帝為皇考,改成先璐王為皇叔父,同時,冊北狩皇帝長子朱見深為皇太子。
朱元璋心說這踏馬不是拿老子當夜壺嗎?
用我的時候讓我巴巴從洛陽過來,等局勢平定了,瓦剌退卻了,再讓我把皇位還給朱祁鎮的兒子——感情我是個工具人,這所謂的皇帝是乾了個寂寞?!
好在應對這事兒,他在地下時早就見了活生生的例子,朱厚熜怎麼乾他就怎麼乾,堅決不肯接受禮部提議:“當今北狩,天下無主,遂援引《皇明祖訓》令本王登基,匡扶宗廟社稷,本王是以藩王身份入主京城,大宗無繼,小宗承之,何錯之有?又何必畫蛇添足,令本王入嗣宣宗皇帝一脈?!”
禮官們聽得變色,金英作為皇太後心腹,更深知此事不得不爭,語氣中隨即添了三分凜冽:“王爺慎言!”
他拱手向北施禮,厲聲道:“當今天子膝下有皇子數名,怎麼就成了大宗無承繼之人?!”
朱元璋濃眉一挑,不退分毫:“既然如此,叫本王來繼的是哪門子位,當的又是什麼皇帝?!”
金英啞口無言。
消息傳到宮中,皇太後大為震怒,朝堂之上重提立皇長子為帝之事,然而這提議若是能夠通過早就通過了,又何必等到今日,璐王抵達京城之外後再度提起?
吏部尚書王直再三勸道:“皇長子今年不過三歲,豈能君臨天下?太後誠然有愛孫之情,然而主少國疑,值此危急關頭,當立者唯璐王而已!”
皇太後顧左右而言他。
如此糾纏再三,兵部侍郎於謙忍無可忍,終於出列,震聲道:“若是皇長子業已成年,臣等必定擁立皇長子為帝,然而此時皇子尚是小兒,瓦剌大軍來襲在即,怎能服眾?!”
皇太後還要言語,於謙則先一步一掀衣擺,跪下身去:“臣等如此言說,都是為了國家和天下,並非是為了一己私利,還請太後明察!”
在他之後,朝臣們烏壓壓跪了一地:“還請太後為國家計,早日迎立璐王入宮為帝!”
皇太後臉色鐵青,拂袖而去。
嘉靖一朝的大禮議持續了整整三年,然而此時此刻,卻沒有三年時間讓大明朝臣消磨。
皇太後一心想為兒子占住皇位,即便兒子占不住,也得給孫子占住,可在滿朝臣工的壓力之下——尤其是胡濙自洛陽趕回北京之後,麵對這個丈夫臨終前安排的托孤大臣,皇太後到底還是低了頭,令群臣上箋勸進,朱元璋遂於郊外受箋。
當天午後,朱元璋自大明門進入皇城,遣官稟告宗廟社稷,朝見皇太後之後,往奉天殿即皇帝位,不同於前幾代皇帝繼位之後大宴群臣,旋即便召開朝議,商討如何應對來勢洶洶的瓦剌。
大明立國近百年,敵軍迫近京城,卻還是頭一遭。
朝臣們分外兩派,一派主張全力抗敵,收複國土,另一派主張南遷,避其鋒芒。
朱元璋身著十二章衣,頭戴冠冕,佩天子劍,目光為十二旒珠遮掩,難辨喜怒。
大殿之上,侍講徐有貞與同僚爭的漲紅了臉:“臣此前夜觀天象,曆數有變,天命已去,唯有南遷可以紓解此禍!南京,昔年太/祖皇帝定都所在,正是遷都的上上之選!”
話音落地,司禮監掌印太監金英便出言駁斥,禮部尚書胡濙與內閣學士陳循同樣出聲反對,尤其以兵部侍郎於謙的反應最為激烈:“京師是天下根本,若有變動,天下人心不定,宋廷當年的教訓,難道還不夠慘烈嗎?有敢議南遷者,當斬!”
兩方麵爭論不休,到最後,終於將視線轉到一直未曾發話的皇帝身上。
“望請陛下聖裁!”
朱元璋手扶劍柄,踱步下了玉階:“朕聽聞土木之變的消息傳到京師,百姓惶惶,黎庶不安,富戶紛紛收拾細軟南逃,底下的官吏也是人心浮動、憂慮不已?”
“正是如此!”
徐有貞聞言,以為是得了支持,娓娓道來:“臣並非惜身,隻是依照現下局勢,實在不可同瓦剌硬碰硬,隻需暫避鋒芒,休養生息,假以時日王師北上,必定可以重振我大明河山!”
朱元璋嘴角微微一勾,和顏悅色道:“朕倒是有個法子,即刻便可穩定人心,平複士庶惶惶之心,隻是須得借徐卿家一物來用。”
徐有貞眼底閃過一抹疑惑,口中恭敬道:“陛下欲借何物?但凡臣有,必定敬上。”
朱元璋冷冷道:“借你人頭一用!”說完,拔劍出鞘。
徐有貞但見麵前雪光一閃,旋即便覺勃頸處一陣細密疼痛傳來,血花飛濺,他麵露驚懼,“撲通”一聲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太宗皇帝遷都北京,謂之以天子守國門,朕身為天子,若棄國都而奔他鄉,來日到了地下,如何還有顏麵去見列祖列宗?!天子尚且不戰而逃,士庶軍民又怎能奮起反擊!”
朱元璋歸劍入鞘,環視一周,厲聲道:“自即日起,有敢言南遷者,立斬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