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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殺伐之聲漸起, 皇太子臉上笑意愈深,短短幾日時間,他麵容清瘦許多, 兩頰微陷,燈影搖曳之間, 陰鷙之氣揮之欲出, 像是一隻遊蕩人間的厲鬼。
殿中百官變了臉色, 難掩惶惶, 皇帝卻仍舊平靜如初,隻冷冷一聲斷喝:“你這逆子!”
“逆子?”
皇太子重複一遍,心中頗覺荒唐, 眸光獰然,聲色俱厲:“我走到今天這一步,不都是你逼得嗎?!不喜歡我為什麼要冊立我為皇太子?!既然讓我當了皇太子,又為什麼處心積慮的想廢掉我?!還有我母妃——”
他麵露悲色, 神情痛恨:“她十六歲入宮,侍奉你二十多年,又為你打理宮務、誕育子嗣,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可是你怎麼對她的?你一根白綾勒死了她,胡亂扯了個暴病而亡的幌子了事!”
“你竟還有臉在朕麵前提起那個賤婦?!”
皇帝聽到此處,目光豁然冷卻:“若非她心腸歹毒, 覬覦大位,謀害劉皇貴妃, 又怎麼會致使劉皇貴妃香消玉殞、朕與親生兒子骨肉分離多年?!你口口聲聲說你走到這一步都是朕逼的,可你忘了,這東宮之位原本就是你們母子偷來的, 得之不正!”
皇太子哈哈大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陛下,您可真是義正言辭,看看您現在的嘴臉,好不大義凜然!”
然後他斂起笑意,神情猙獰,近乎咆哮道:“劉氏那賤婢到底是怎麼死的,難道你是第一天知道嗎?!不,你早就知道了,從前做烏龜王八將那些個所謂的真相打落牙齒和血吞,現在怎麼就不能了?你不知道是我母妃把她弄死的嗎?你不知道是我母妃逼得她將那個小孽種送走的嗎?你什麼都知道,可你還不是讓我當了皇太子,讓我母妃做了貴妃——承認吧,陛下,你就是個窩囊廢,你不敢把事情掀出來,隻能當王八忍氣吞聲!”
皇帝勃然大怒,清臒麵孔漲得通紅:“放肆,你這畜生竟敢如此妄言!”
“我是畜生,那你是什麼,老畜生?!”
事到如今,皇太子算是豁出去了:“想廢我,你倒是來啊,拖拖拉拉、猶猶豫豫的,你是怕周定方吧?嘖嘖,看你這皇帝當的,人君居然要怕人臣——你不是廢物誰是廢物?!”
皇帝早知他今晚要起事,聽聞宮中生亂,並不為之變色,然而皇太子此時言語,卻真真切切是紮在了他心上。
他年歲與周定方相當,自從少年時候便遭受到這個名門公子的光芒輻射,中年時候這壓力不減反增,從前還隻是在聲望才乾上有所壓製,到最後卻蔓延到了政局上,有些話背地裡說說也就罷了,當著滿殿文武百官的麵直接戳破,叫他如何下的來台?
還有他這些年明知道陳貴妃便是害死珍兒的凶手,卻沒能將她繩之以法……
皇帝一張臉漲得通紅,激怒羞憤之下,五臟翻滾顛倒,歪在穆貴妃肩頭,口中嚇嚇作響,像是一隻破敗的風箱。
薛追剛剛同父親相認,又是性情激烈之人,見皇帝如此情狀,又憂又怒,想也不想便衝上前去,揮拳要打:“我便替父皇教訓教訓你這不守規矩的兒子!”
皇太子輕蔑一笑:“莽夫!”卻還是順勢往身後一退,讓身後扈從近前保衛。
禦前侍衛近前護駕,薛追同皇太子的衛率打成一團,另有禦前侍衛近前襄助,雙方在大殿之上動起手來,不知道砸了多少盤碟玉器,乒乓作響。
穆貴妃滿麵憂慮的為皇帝順氣,朝臣們神情惶惶不一,宮娥舞姬們瑟瑟發抖的躲在一邊,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劉徹悄無聲息的同皇太子妃交換一個眼神,一切儘在不言中。
殿外殺伐之聲響了大半個時辰之後,終於安寂下來,殿門從外打開,血腥氣隨風而來。
皇太子躊躇滿誌的看了過去,隻瞧了一眼,臉上得意之色頓消。
那不是他的人。
這場豪賭,終究還是以失敗落幕。
恐懼像是一條毒蛇,吐著信子慢慢爬上他的脊背,皇太子額頭沁出一層細密汗珠,下意識轉頭去看皇帝,卻正對上後者痛恨而冷漠的目光。
皇太子心頭猛震,回神之後,淒然大笑,笑過之後,他自己動手整理衣冠,合眼道:“殺了我吧。”
皇帝注視著這個曾經讓他驕傲喜愛、現在痛心失望至極的兒子,久久不曾做聲。
直到薛追輕輕叫了一聲“父皇”之後,他才霍然回神,聲音沙啞,吩咐道:“暫且將廢太子押下,嚴加看管,傳令清查其黨羽,勿使長安生亂……”
皇太子被帶了下去,朝臣們大夢初醒,紛紛跪地口稱萬歲,種種褒美之言不絕於口。
不知怎麼,皇帝一直覺得心頭跟堵了點什麼似的,上不去,也下不來。
他勉強定了神,傳百官起身:“虧得先太子妃機敏,察覺那逆子存有不軌之心,事先預警,方才使得長安免於流血蒙難。兒雖是逆子,媳卻為佳婦,於先太子妃母子二人,先前所說封爵恩待如初,令先皇太孫襲爵雍王爵,世享雙王俸祿……”
皇太子妃拉著兒子起身謝恩,神色同先前並無什麼區彆,寵辱不驚,倒叫眾人愈發高看幾眼。
想想也是,周家的女兒嘛。
皇帝隻覺心口堵著的異物仿佛在逐漸擴大,再說話時,便忍不住咳嗽起來,好容易平靜下去,依次吩咐過朝臣之後,一股難以抑製的咳意迅猛湧來,濕漉漉,甜津津。
“陛下!”穆貴妃聲音淒厲:“快去傳太醫,陛下吐血了!”
……
威寧候抵達黔州時,距離老威寧候的忌日尚且有半月之遙,族親早早請了高僧大德前來做法事,他悶在屋裡聽了幾日經文,便覺了無意趣,傍晚時候得了空閒,便帶著三兩仆從,騎馬在黔州郊外散心閒逛。
而送信的仆從便在這時候匆匆抵達黔州。
“京城出大事了!侯爺,皇太子被廢掉了!”
威寧候險些從馬背上摔下去,下一瞬馬鞭就打過去了:“胡說八道,你不要腦袋了嗎?!”
“千真萬確,告示都貼出來了!小的知道了消息,便趕忙來給您送信!”
威寧候料想這小廝不敢在如此大事上撒謊,心臟咚咚咚跳的飛快,下一瞬環顧左右,見並無行人,這才急迫了語氣,催促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你一五一十的講,若有錯漏和添油加醋,我要你的腦袋!”
那小廝彎著腰應了一聲,便將當日宮變之事講與威寧候聽:“據說陣勢可大呢,宮裡邊死了好多人,屍體拉出去一百多車,血把地麵都染紅了……”
威寧候驚駭不已:“皇太子為何突然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