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l css=tent_ul>
進宮之前, 誰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薛追居然是劉妃為陛下所誕育的皇長子!
就踏馬很突然。
可是看看皇帝與薛追極其相似的麵孔,以及皇帝一眼便認出的那枚玉佩,再看著大殿當中父子相認、抱頭痛哭的皇帝與薛追, 所有人都沉默了。
覺得此事既突然又荒唐,不想貿然引火燒身隻是表麵原因。
事情涉及到皇室血脈, 又因為皇帝當年那句先降生者為皇太子, 這個突然認祖歸宗的皇長子與現在的東宮太子並非一人, 為儲位故必將掀起一場滔天巨浪, 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等等——
皇太子娶的是周大小姐,薛追愛的是周三小姐,周家的風水是不是也忒好了一點, 又或者說他們家祖墳葬在了什麼風水寶地,專出東宮儲妃、未來的皇後?
不過要是這樣來想的話,東宮太子的地位怕就危險了。
皇帝一直以來都對東宮心懷不滿,遲遲沒有動手, 一是顧忌他的皇太子名分,二是忌憚他的妻族周家,現在劉妃所出的皇長子回來了,遵從當年之約, 他才該是皇太子,禮法上沒人能挑的出錯來,而他的心上人同樣是周家的姑娘, 將來的皇後仍舊出於周家,饒是太尉心懷不滿, 怕也不會過分抵觸。
如此兵不血刃,便一舉將皇太子最大的兩個依仗徹底解除,誰看了一說一聲皇太子慘?
文武百官各懷心思, 神色不一,有人悄悄用餘光覷著殿上皇帝神色,有人偷偷打量周家和東宮一係朝臣們的臉色,更多的人目光投向前排僵滯原地如一尊石膏像的皇太子身上,眸子裡異樣的光芒閃爍不休。
慶功宴上鬨出這麼一場來,八成是沒法兒繼續下去了,皇帝難以按捺心頭的激動,一手拉著薛追往偏殿敘話,又吩咐人在這兒主持大局:“太子……”
這兩個字落地,大殿之上忽的安寂起來,好像所有的雜亂聲音都被抽走,朝臣們屏氣息聲,大氣兒都不敢出。
皇帝的臉色變了一變,到底接了下去:“太子,繼續行宴,你來主持!”
突然冒出來一個薛追,突然薛追就成了劉妃生的那個孽種,突然他就跟父皇相認了……
皇太子腦海中一片空白,心頭驚濤駭浪翻湧,勉強動了一下嘴唇,僵硬道:“是,兒臣遵旨。”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拉著薛追離開,沒走幾步,又轉過身來,語氣和藹道:“太尉也來。”
劉徹迆迆然站起身來,躬身迎道:“是。”
皇帝走了,薛追走了,太尉也走了,皇太子坐在上首,勉強吩咐舞樂繼續,然而大殿中氣氛到底不比從前了。
觥籌交錯驟減,朝臣們在同黨官員和姻親故舊之間傳遞著一個個意味不明的眼神,而到了這時候,皇太子已經無力再去理會這些了。
夕陽西下,透過窗扉靜靜照上他衣袍,那四爪盤龍仿佛也如同它的主人一樣,帶上了一股暮氣與頹唐。
皇帝此時卻無暇去想皇太子,眼睛一錯不錯的緊盯著麵前薛追,老淚縱橫,詢問他這些年來的遭遇。
劉妃未必是他此生最愛,否則皇帝也不會明知道是陳妃害死了她還將後者冊為貴妃,又將陳妃的兒子立為皇太子,榮華富貴多年,可是劉妃死在了最好的時候。
十七八歲的年紀,正是青春韶華,他們之間有愛,有對未來的無限期望,還有對於腹中孩子的殷殷祝願,劉妃去的太早,也太過突然,年輕美貌又善解人意的形象就此在皇帝心裡定格,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地進行美化。
這些年裡,皇帝深深的思念著她,也思念著那個早夭的孩子,對劉妃母子的思念與對陳妃母子的厭惡完全成正比。
他沒辦法廢掉陳妃的兒子,也沒辦法殺死陳妃為她們母子倆報仇,隻能帶著一點報複性的小家子氣去針對東宮,挑皇太子的刺,又通過封貴妃而不封後的方式來羞辱陳妃……
可是現在,這個腦海中不斷美化、近乎完美的孩子出現在他的麵前了!
多年來積蓄的一腔柔情,終於也有了傾斜口。
這是朕和珍兒的孩子,是朕和心愛女子的骨肉啊!
若非當年陳氏那個賤婢喪心病狂,膽大包天,他們又豈會骨肉分離二十多年!
薛追說起自己這些年的經曆,前二十年簡單的像是白開水,跟義父學武,吃糠咽菜,跟義父學著打獵,吃糠咽菜,跟義父學兵法,吃糠咽菜,義父死了,糠也沒得吃了,上街要飯,偶遇周三小姐遭人劫掠,英雄救美……再後邊的事情皇帝都知道了。
“我的兒,真真是可憐了你!”
皇帝早前聽薛追這個名字,在腦海中過了一過便拋諸腦後,現在知道真愛給自己生的兒子、國朝真正的皇太子居然曾經流落在外以要飯為生,五臟六腑擰著麻花兒似的疼。
薛追搖頭:“兒子不苦,義父待我很好……”
說到此處,他臉上平添幾分靦腆:“萱兒很好,太尉也很看重我。”
皇帝早就知道他跟周三小姐的事情,那時候還說周三小姐是昏了頭,為了一個乞丐丟周家的臉,這時候知道那乞丐是自己兒子,觀感霎時間就變了:“定方教女有方啊!皇太子妃與威寧候夫人端莊持重,萱兒呢,比起前邊兩個姐姐便多了幾分一往直前的勇氣與執拗,都是好孩子!”
劉徹神色複雜的看一眼薛追,道了一聲陛下謬讚,而皇帝大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頭,道:“你我君臣之間果真有緣,看樣子又該結一門親事了!”
劉徹唯有苦笑,而皇帝在發笑的間隙,眼底驚疑之色一閃即逝。
這會是個巧合嗎?
他在心裡這樣懷疑。
周定方的大女兒嫁給皇太子,小女兒又跟自己失落民間的真正長子相愛,周家真正是進可攻退可守,這難道真的隻是偶然?
皇帝沒辦法不懷疑。
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說不通。
因為周家沒必要這麼兩頭下注。
以周家的勢力和周定方的人望來說,即便自己可以給皇太子找麻煩,他也一定能夠為東宮保駕護航,將東宮送上天子寶座,而皇太子妃和太孫的能力,也注定他們會是最後的贏家。
完全沒必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將薛追送到自己麵前來,又撮合薛追和周萱。
要知道,皇太子妃現在已經穩坐東宮儲妃的位置,也誕育了皇太孫,她已經走完了母儀天下的所有先期手續,就差臨門一腳了,但要是換成周三小姐,隻子嗣這一條,就得打個問號!
生兒子可不是兩腿一張那麼容易,既要天時地利,也要講究人和,就周家夫人來說,出身名門、夫婿得力,花容月貌、名滿長安,可就是折在這一關上,接連生了三個女兒,到死都沒個兒子,前車之鑒在那兒,周定方不會舍近求遠,他沒那麼蠢。
皇帝想通了這一節,但仍舊發自內心的感覺疑惑。
難道真的隻是命運使然,機緣巧合?
仿佛也隻能這麼解釋了。
皇帝心頭存了三分狐疑,但是卻不願深究,愛子的歸來以及他和周三小姐的感情給了他一個絕佳的切入口——他終於可以著手考慮廢儲了!
皇室父子倆敘話結束,剩下的便是皇帝與劉徹之間肮臟的py交易,當著薛追的麵兒,他們誰都沒將事情挑明,話也說的含糊,但內裡含義彼此都心知肚明。
廢掉皇太子,給他一個親王的爵位,優待皇太子妃和皇太孫,周家在皇太子妃母子二人身上失去的名位,都會在周三小姐身上得到彌補。
皇帝諄諄善誘,語氣和善,劉徹遲疑不語,麵有難色,薛追聽不懂這二人之間的機鋒,卻也知道事關重大,隻侍立一側,默然不語。
如此過了大半個時辰,劉徹終於黯然鬆口:“隻是委屈了阿琬。”
皇帝張口就來:“我憐愛阿琬的心意同你是一樣的,將其收為義女也未嘗不可,這些年來,朕一直都拿她當親生女兒看待……”
劉徹目光心酸,隱有淚意:“有陛下這句話,老臣就放心了。”
……
這一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