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子夜時分,東宮內卻燈火通明,皇太子連宴飲時的衣袍都不曾更換,便匆忙傳召東宮左右庶子前來議事,巴巴劫劫,頗有火燒眉頭之態。
臣屬們商議到午夜時分,終於暫時統一了意見:“殿下或許應當以退為進……”
皇太子捏著眉心,目光緊迫:“說下去!”
“那位雖回來了,又是長子,但到底生於民間,不通政務,豈能將萬裡江山儘數托付?再則,此人究竟是不是陛下遺脈,尚且存疑,隻憑借一枚玉佩、一張相似的麵孔,恐怕難以服眾……”
“殿下應當聯係宗室中德高望重之人,請求長者出麵勸說陛下,既愛重此子,加恩賜爵便可,至於儲君之位,卻不是一個自幼在鄉野長大、曾經街頭乞食的人所能擔當的,同時,您也可上疏請求讓位兄長,假意將他推上高位,此人隻學得一身粗淺功夫,哪裡搞得懂朝堂之事,不出幾日,必定貽笑大方!”
皇太子豁然開朗,擊節讚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等眾人散去,臉上笑意卻逐漸淡化,轉為冷凝。
茂珠兒端著茶點自簾外入內,見狀神情微怔,將手中玉盤擱下,緩步近前,眸光關切而擔憂:“郎君……”
“都打著自己的鬼主意,當孤不知道呢!”
皇太子目光陰鷙,猝然冷笑:“薛追要娶太子妃的妹妹,他們母子倆無論如何都能保全,自然不慌,至於東宮這群人,若是其餘皇子上位,料想也會掙紮一二,但薛追在朝中沒有根基,同他們又無宿怨,他們便起了觀望心思,不肯為孤效力,隻用這些話來搪塞!”
“珠兒,我的珠兒!”
皇太子緊緊地抱住她的嬌軀,好像要將她融入到身體裡去:“你會永遠陪著我嗎?你會棄我而去嗎?!”
茂珠兒反手摟住他脖頸,聲音溫柔而堅定,眸子淡漠無情:“當然,我隻有郎君了。”
皇太子將她鬆開,抬手撫著她嬌嫩而細膩的麵頰,淒然一笑:“珠兒,我們隻有彼此了。”
二人相擁著溫存良久,茂珠兒起身離去,皇太子臉色變幻幾下,傳了心腹來叮囑數句,又整頓形容,順著偏殿悄悄離開,往吳側妃處去了。
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波濤洶湧,三天時間過去之後,皇帝再次舉行宮宴,將失而複得的愛子重新介紹給文武百官、宗室勳貴,而眾人料想中應當神情萎靡的皇太子卻精神振奮的出現在了人前。
皇帝左側是薛追、右邊是穆貴妃,愛子嬌妾,正是春風得意之時,見皇太子神態有異,並不奇怪,饒有深意的瞥了一眼,很快便將視線收回。
“溫兒的身份,料想諸位卿家業已知曉,他是劉皇貴妃為朕誕下的皇子,也是朕的長子,遵從當年朕的旨意,皇子齒序居長者位居東宮……”
底下發生了一陣短暫的嘈雜,很快便恢複平靜,而本該慌張不甘的皇太子卻異常的冷靜,甚至於不等皇帝說完,便主動起身,行禮道:“長幼有彆,更不必說父皇當年早有旨意,兒臣忝居東宮之位久矣,願意退位讓賢,請皇長兄入主東宮。”
話音落地,底下一片嘩然。
薛追看起來有點局促,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而皇帝隻是略微眯了眯眼,旋即笑了:“你這孩子也實在太懂事了些……”
略頓了頓,便道:“既如此,便改封皇長子李溫為儲君,冊太尉周定方三女為皇太子妃,改皇次子為雍王,皇太孫為雍王世子,領雙倍親王俸祿,世襲不降!”
皇太子臉上在笑,然後衣袖內捏緊的拳頭和幾乎被指甲刺破的掌心卻泄露了他此時情緒,他強迫自己低下頭去,跪地謝恩。
一場原本應當腥風血雨的政治風暴,居然就這麼無波無瀾的過去了,有資曆尚淺的朝臣們這樣想。
但更多的人麵上言笑晏晏,心內暗暗加了無數個小心。
今晚這場宮宴,怕沒那麼簡單。
酒菜源源不斷的宮婢侍從呈上,舞姬飄揚的水袖在燈火輝煌的大殿上如花朵般綻放,悠揚的樂聲宛若有了生命一般,在殿中人的耳畔心頭縈繞不休,而異變就在這一瞬來臨。
那是釘了馬蹄鐵的戰馬疾馳而過的聲音,是兵戈相擊的聲音,是進攻的號角,也是通向至高之位的登天梯。
皇太子自以為勝券在握,往椅背上靠了一靠,露出了今晚以來第一個由衷的笑容。
皇帝自以為黃雀在後,同樣笑的高深莫測。
……
我是吳側妃。
一個三流話本子寫手,兼職在東宮當側妃。
就在三天前,皇太子找到我,說他是不世出的聖君,讓我帶著九族和通訊錄給他打call,還說事成之後讓我兒子當皇太子。
瘋了吧這傻×!!!
我反手舉報了他,並在第二天深夜被皇太子妃帶到了陛下宮裡。
陛下問我,你不想讓親生兒子當儲君嗎?
我真心實意的回答他:我的兒子有幸生在皇家,已經耗儘了他所有的運氣,過猶不及,以他的天資,將來做個富貴閒王,快活一世足矣,這就是我這個母親對他最大的期許。
陛下很滿意,說我是個好母親︿( ̄︶ ̄)︿
皇太子妃帶著我回去了。
至於皇太子之後會怎麼樣……
誰知道呢,大概會死吧。
一個幫我生兒子的工具人而已。
我不關心。
……
我是穆貴妃。
一個宮鬥文配角,替身文女主……不知道算不算。
不過我不在乎。
像劉皇貴妃有什麼不好的?
起碼我可以庇護我的母親,報複從前欺辱過我們母女倆的所有人。
陛下時常看著我出神,大概是想起了劉皇貴妃吧,淑妃前段日子特意拿這話來刺我的心,她以為我會難過。
笑死。
我才不在乎!
沒有什麼比風風光光的活著更重要。
雖然有點無趣,有點孤單,一眼就能看到幾十年之後的日子。
我時常會想起周二小姐來。
我喜歡叫她周二小姐,而不是威寧侯夫人。
想她說的那些話,思量她那些迥異於尋常女子的念頭。
周二小姐曾經給我寫信,由皇太子妃帶給我,信裡麵夾著我未出閣前寫的詩詞和那些大逆不道、天馬行空的荒唐念頭,而她在信中一一作了修改,使得那些原本荒唐的想法長出腳來,穩穩的站在了地上。
真是匪夷所思!
信的末尾,周二小姐問我:五姑娘,你知道前朝有個女宰相,名叫上官婉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