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靖隨意的伸了伸手,自若道:“請便。”
羅媽媽侍從在側,注視著那幾人起身離去,神情中難免帶著幾分忐忑:“姑娘……”
周靖反而笑了,自己起身倒水,端起桌上的粗茶碗慢慢喝了一口:“他們會答應的。”
因為沒有更好的選擇。
當今性情溫諾,並不喜好軍武,數年來國朝的對外戰爭幾乎都處於防衛狀態,遭受進攻之後被動還擊,皇帝身處長安、風吹不到雨打不到,戰火更燒不到,他怎麼知道邊民度日如何艱難?
而這數十年來,周定方卻通過一場場的大勝與接連出征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周家子弟也紛紛投軍,在戰場上證明了自己。
這兩者之間,他們會選誰?
且周靖擁有一個絕佳的切入身份。
她是周家的女兒,也是威寧候的妻子,下一任威寧候身上同時兼具周家和威寧候府的血脈,對於在朝廷內部缺乏有力支持的西南戰線而言,這一點太重要了!
他們不會拒絕的。
周靖的猜測是對的,就在當天晚上,她收到了最終回複。
如願以償。
……
西南戰事聽起來危急萬分,然而既有老將壓陣,又有穩定後勤,再有周靖主事,風平浪靜隻是時間的問題,反倒是看似太平的長安,平靜的表麵之下危機四伏。
皇帝吐血暈倒,朝局亂成一團,本來這時候應當由皇太子監國,可皇帝之所以吐血暈倒,正是因為皇太子舉兵謀逆——就算他沒謀逆,宮宴之上皇帝也明旨去其東宮之位,改封雍王,以劉皇貴妃所出的長子為皇太子。
廢太子已經被皇帝下令關押,其餘諸事的處置,皇帝暈倒前也匆匆下了命令,群臣遵從旨意,擁立薛追為皇太子,請他作為儲君國本,暫時代理國政。
他是皇長子,又是皇帝親口冊封的皇太子,這時候如此選擇無可厚非,但他又有著致命的短板——
這是個在宮外長大的皇子,沒有接受過任何政治教育,甚至於連四書五經都未必正經學過,舞刀弄槍可以,上馬打仗也還湊合,但是讓他拿出一國儲君的本領和氣度統攝朝局,這就是強人所難了。
原世界裡薛追做了十八年的西涼王,後來返回李唐與生父相認,做了大唐天子,有小二十年的政治生涯打底,可現在的他什麼都沒有,對朝局兩眼一抹黑,文武大臣更是分不清誰是誰。
他所能依仗的,隻能是準嶽父周定方。
這簡直就是一個手握寶庫的三歲小兒主動邀請一個不懷好意、人高馬大的劫匪當保安,不被偷就怪了。
前皇太子已經被廢黜,東宮新立,薛追正是重用嶽父的時候,且皇帝暈倒之前也發了明旨優待周琬及其子,薛追自然不會為難,在京中揀選了一處王府宅院,選定時間將東宮眾人挪了過去。
茂珠兒不在乎這些虛位,親王側妃跟東宮側妃對她而言都是一樣的。
茂珠兒隻是擔心周琬。
她是那麼要強的人,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肯顯露頹態,這時候高位跌落,雖然新的東宮妃仍舊出於周家,且是她的胞妹,但也正是因此,那些飽含了羨慕與妒忌的冷箭,才會更多的射向她這個大眾眼中的落寞之人。
“姐姐。”茂珠兒秀眉微蹙,輕輕喚她。
周琬此時正坐在窗邊,聞言扭頭,見她一副憂心忡忡又不想表露出來讓自己不悅的模樣,不禁失笑。
“我沒事,也很好。”
夕陽西下,周琬站起身來,走到更衣鏡前,茂珠兒自然而然的取下懸掛在一邊的披風,細心幫她係好係帶。
金色的餘暉透過窗戶照在周琬臉上,她神情中有種追思往昔的懷念:“我們姐妹三人,很早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知道將為此付出什麼代價,我有今日,正說明我們的想法並不是不切實際的,我們的計劃正在一步步走向成功。我很高興,真心話。”
茂珠兒定定的看著她,隨之笑了,很快那笑容又斂起,低聲道:“太孫……世子他,近來很是萎靡。”
周琬眸光微暗,旋即微笑。
即便不再身為東宮儲妃,她也仍舊不顯失落,神情中充斥著一股從容不迫的氣度:“作為母親,是我對不住他,如果將來他怨我恨我,我都認,但是唯獨不會後悔。”
她微微抬起下頜,眼底神采飛揚,恍惚是當年的少女模樣:“因為在很多年之前,我跟兩個妹妹便發過誓,除了周家的女兒之外,這輩子我們隻會有一個角色。不是相夫的妻子,不是教子的母親,更不是加諸於身的尊位,僅僅隻是,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