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老太被嚇得不輕。
倒不是說小寧寧有多像誰,這麼個小娃娃,容貌也沒有長開,剛剛脫去了紅通,才慢慢白嫩,從她的臉上真看不出什麼。
隻是那雙眼睛,真的太像那個她了!
當時那人也是如這樣,定定地望著她,聲音輕柔,就如羽毛般輕拂在她心上,說道:“大姐,請你一定要……幫我將孩子交到孩子他爹的手上,……他爹叫顧長鳴,……在二師獨立團,這是信物。”那是一個心形的玉佩。
女人告訴她,這是她和丈夫的定情信物,丈夫一看到這個,就能夠認出來。
年輕的範老太——這會應該叫她範大嫂,眼裡閃過一抹貪婪,鄉下人不太懂玉,隻知道這玉通透明亮,一看就是好東西。
這東西一看就很貴,要換錢的錢,不知道能換多少錢。
“這個金鎖片,值些錢,送給大姐的孩子,就當……是我的報償。”女人顯然也看出了範老太眼裡的貪婪,但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隻能將希望托付予她,隻希望她能夠看在錢的份上,把孩子送還到丈夫手上。
範大嫂躊躇著:“可是……我上哪去找?”
女人喘了一口氣,眼前的視線已經在發散,她道:“孩子的大伯……也在隊上……浙江四明山一帶,……孩子大伯叫……顧長春……如果遇上他,也可以把孩子交給他……”
似乎看出了範大嫂眼裡的遊離,她使勁抓住了範大嫂的手,用儘力氣道:“我……已經寫信給了孩子的父親,他不久就會來接……大姐,隻要把孩子交給他,他忘不了你的……”
年輕的範老太眼裡的那絲貪婪,慢慢地隱了下去,她向她保證:“同誌你放心,我會的。”
頓了頓,“我去給你煮些甜粥,你彆想那麼多,會好起來的,孩子還等著你親自交到你男人手上呢。”
幾乎是逃也似地,跑出了那間屋子。
她怕自己再呆下去,看到那個金鎖片,還有那塊價值連城的玉佩,會乾出什麼後悔的事來。
卻不知道,女人盯著她的背影出神了好一陣,然後抓起孩子的腳掌,在上麵咬了一口。
寫信的事是真的,隻是她還沒有寄出去。
她所剩的時間不多了,得為孩子把所有能想到的,都考慮進去。
摸著兒子的臉,女人眼裡的淚慢慢地滴落。
在心裡道:兒子,原諒媽媽不能陪你了,無法在你成長的道路上,一路陪伴你,媽媽愛你,永遠愛你,我的小明華。
……
範老太的視線慢慢彙聚一點,定在了顧寧寧的臉上。
顧寧寧看著她,臉上露出笑容,朝她甜甜一笑。
範老太突然捧住腦袋,就是這個笑容。
太像了!
當年,那個女人就是用這樣的笑容,還有這樣的眼神看著她。
就好像,那個女人正定定地望著她,在無聲地問著她:我不是讓你把孩子交到他父親手上嗎?你交了嗎?你用自己的孩子,換我的孩子。
範老太驚叫了一聲,眼裡全是驚恐。
眼前恍惚真的看到了那個女人,眼裡全是指責。
範老太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眼前的幻影消失。
依然是在病房裡,看到的是孩子純真的笑容。
孩子似乎好奇地盯著她,眼裡似乎問著你什麼情況?
範老太捧著腦袋喊:“我不是故意的!”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隻是一時沒忍住。
那個時候,她隻有一個念頭,憑什麼她的孩子隻能在鄉野長大,隻能永遠當老農民。人家的孩子,自出生,就是富貴頂天,是部隊首長的孩子,將來也能夠當首長。
這心裡又羨慕,又嫉妒,最後就任由那嫉妒撕毀她的理智,她的心。
真的不能怪她,她也是一個母親。
有哪個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出人頭地。
隻要有這個機會,她一定會用力抓緊,才不管這件事,對另一個孩子是不是公平。
她隻要她的阿建好。
但這種心理,是不能見光在陽光下的。
特彆是,不能麵對當年的當事人。
如今,冷不防的,她就這樣看到了跟那個女人有著相似眼睛的孩子,心防一下就崩了。
“彆怪我!”
範老太看似想了很久,其實在彆人眼裡,也就隻過了沒一分鐘。
隻見到她哭喊不止,痛哭流涕,又瘋又可怕。
顧寧寧眨巴下眼睛,好奇地望向心防已經崩潰的範老太。
她不喜歡這個老太太。
聽她們的對話,這人是爸爸的媽媽?她的奶奶?
顧寧寧是個護短的小娃娃,護短的性子,那是一脈相傳自範爸爸啊。
早在範老太欺負媽媽的時候,小寧寧就生氣了。
壞人!
所有欺負爸爸媽媽的人,都是壞人。
小寧寧都不喜歡。
雙手已經拍在一起,手指在微微地曲起。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
那雙比天上的星子還亮的眼睛,因為這一笑,更加的明。
但在大人們的眼裡,她就是自個玩自個的,臉上純真的笑容,能讓人緊張的得以片刻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