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敢!”範老太吼。
抱著寧芝的範明華,剛出院門不遠,就見到一輛拖拉機停在了邊上,車上薑有糧喊:“鐵頭,快!我讓有田送你們去!”
瞌睡來了枕頭,範明華本來也想去大隊部借車,車就來了。他小心翼翼把人抱到車上,又轉身往家走,迎麵就撞上了正後腳跟出來的範老太,直接把人撞得一個踉蹌,他也顧不得去扶,人已經衝到自己屋,抱出了一床棉被。
“你乾什麼去!”被範小花扶住的範老太企圖拉住抱著棉被急吼吼往外衝的範明華,“誰家生個娃還去醫院?不要錢的?”
範明華卻是一掙,連解釋都懶得解釋,人已經到了拖拉機跟前,手一攀,就已經上了車鬥,將棉被鋪在寧芝身下,又將寧芝連人帶被抱在懷裡。
在“突突”的聲響中,拖拉機夾著風聲呼嘯而去。
隱約傳來範老太的喊聲:
“我不許!”
“你彆想我給你錢……”
薑泰壩離著鎮上和縣裡都不遠,去鎮上隻要十幾分鐘,去縣城也就半小時。但卻是正好相反方向,薑有田詢問的時候,範明華隻猶豫了幾秒,就直接決定去縣裡。
寧芝看著並不好,鎮上醫療措施沒縣裡好,他一早就打聽清楚了,難產的話,醫院能實施剖腹產,這技術隻有縣醫院有。
他不敢冒險,更不敢去賭這個萬一。
……
寧芝整個人都沉浸在痛苦的汪海中。
她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在她被推倒的刹那,她首先護住的是肚子。
太多的影像在腦海裡翻滾,所有的人影交織疊印,所有的聲音在耳畔炸開。
全部彙聚成一點,她睜開眼睛,頭頂是明亮的燈光,刺眼的強光,讓她的眼睛有些刺痛。
哦,感覺不到痛。
就連肚子裡,本來一陣接一陣的陣痛,都感覺不到了。
所有的思緒紛至遝來,她想起來自己被大姑姐推倒了,她的孩子!
她想要摸上肚子,卻發現自己一點力使不上,手上甚至都沒反應,她一下子就慌了。
“產婦大出血,急需輸血……”
“血壓有點低……”
“不好,產婦心跳驟停了……”
她聽到了醫生的聲音,還有器械碰撞的聲音。
心跳得越來越慢。
這一刻,她就要死了,她甚至覺得幻聽幻覺了。
隱約還有丈夫喊她名字的聲音。
卻似乎越來越遠。
身子越來越冷,她嗅到了血的味道。
真的要死了嗎?
她問著自己。
似夢非夢間,一條小小的紅色鯉魚朝她奔來,小魚兒張開嘴吐出一個泡泡,罩住了她。
“媽媽!”帶著泡泡撲向了她。
一股暖流,從她的肚子,開始流向她的四肢。
她漸漸冰涼的手腳,幾乎同時暖和起來。
“哇!”一聲嬰兒的啼哭,劃破黃昏的雲層。
“嘩!”豆大的雨注,從天而降,給這座久旱的城市帶來甘露。
“我不同意!”範老太嘶吼,“你想都彆想!除非我死!”
他怎麼可以?
怎麼可以脫離他們?
死都不行!
範明華隻當她在狗吠,隻是望向範老頭:“老頭,你怎麼想?”
連爹都不叫了。
範老頭臉上的肌肉在抖動。
還沒有開口,就聽對麵的逆子輕飄飄地說了一句:“不分家也行,正好問問顧明建同誌,他的爹娘,憑什麼讓我養老?”
他正想開口,對麵的人又接了一句,“問問他,什麼時候把我親爹還給我?”
範老頭好懸沒有繃住表情,也不知道他怎麼考慮的,沉聲道:“好,分家!”
得到了自己滿意的答案,範明華臉上又有了笑容,對薑有糧和支書薑解放道:“支書,大隊長,你們幫我主持一下分家事宜吧。”
薑有糧將他拉在一旁,小聲問他:“怎麼突然想到分家了?”
雖說範家二老,做事確實有失公允,但是哪有獨子的,要分家?
沒有正當理由,大隊部都是不會同意的。
範明華輕聲道:“因為我不是他們的兒子,這個理由夠嗎?”
薑有糧:“!!!!”
怪不得範家人這樣對待範明華,以前不明白,這會一想,就全部邏輯通了。
他臉色沉了下來:“怎麼回事?”
那邊,範老太被範老頭拉走了。
一路上她吵吵鬨鬨,一直問著他為什麼要同意分家?
就不應該分家。
範老頭全程沒說一句話,臉色陰沉得可怕。
直到直到回到家裡,他又一巴掌打在了她臉上:“蠢婦!”
範老太愣了一下,隨即反撲:“你打我?你憑什麼打我?我告訴兒子去,你為了那個小畜生打我!”
如果說,在外麵的時候被打,範老太知道這是不得已,她也就受了,否則過不了大隊長那關,也瞞不過所有社員的眼睛。
何況還有那個白眼狼在那裡盯著。
但如今,他們都平安到家了,他還打她,範老太就不能忍了。
憑什麼?
她心裡又委屈又傷心,她還不是為了這個家嘛。
小花都被抓走了,她想救她,難道還有錯?
這是她唯一一個還在身邊的孩子了,是她的肉啊!
如今這塊肉,被範明華這畜生給害了,這就是在她心上下刀子啊。
她想救人,隻是想救人啊!
他不但不讚成,還埋怨她,她招誰惹誰了?
她還不是為了這個家嗎?
範老頭像看傻子一樣地看著她。
他是知道自己這個妻子不聰明,所以他一直都有在教她,但他沒想到她會蠢成這樣。
現在這個節骨眼,這是能動範明華的?
誰家會為了個女兒,去舉報自己兒子?還是唯一的兒子,能替自己養老的兒子?
擱誰誰不信啊!
這不是蠢又是什麼?
都不用腦子的嗎?
“你去告訴,讓顧家懷疑你兒子,最後被打回來,咱倆都得在牢裡吃飯。”
範老太動了動嘴角,終是沒敢再說話。
“那你也不能同意分家!”
“怎麼能夠分家呢?”
“不分家,怎麼行?”範老頭像看傻子一樣地看著她,“他都懷疑自己的身世了,咱這會拖著不分家,把他逼急了,他真的去查身世了,怎麼辦?”
“你還有沒有腦子?”
範老太嘟囔一句,見範老頭真的怒了,沒敢再說話。
範老頭也覺得頭疼,他道:“我早就跟你說,對鐵頭好點,彆把人逼急了,你就是不聽。咱倆那會要是好好對他,哄著他,他還能想分家?”
“都這樣了,那就隻能分家,以後想辦法修補,爭取把人再拉攏回來。鐵頭心軟,隻要哄著他點,他就屁顛屁顛回來了。咱們還靠他養老呢。”
範老太嘀咕:“我有自己兒子,靠什麼他養老,我不稀罕。”
“你兒子如今是彆人的兒子,養的是彆人的老,給哪門子的你養老?你是嫌兒子在那邊過的日子太舒坦是不是?是想讓所有人知道,那是你兒子?要替你養老?”
範老太心裡不平,她的兒子如今都當大官了,她為什麼不能讓他養老?
他如今都是團長了,再利用利用顧家人脈,還能往上爬,能當將軍,那她將來就是將軍的老娘了,多風光?
隻要想想那場景,她就樂。
範老頭和婆娘生活這麼多年,她一個表情他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何況她也沒掩飾臉上的情緒。
他道:“把這表情給我收回來,想過好日子,就給我收斂點,彆給阿建惹麻煩。”
範老太臉上的得意收斂了點。
範老頭有些恨鐵不成鋼:“你說說,你當初怎麼就不勸著點小花,她沒事去招惹鐵頭媳婦做什麼?你把人老婆孩子害了,他能不發火?”
又道:“還是得好好哄回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得出事。”
範老太心裡再不願意,也得聽老頭的。她知道自己不聰明,聽老頭的沒有錯。
“那現在他都要分家了,我們再去哄回他,還來得及嗎?”
範老頭:“先哄吧,走一步算一步。”
她不情不願道:“那我去哄回他,他賤,隻要我一哄,他就高興,肯定會忘了那事,說不定咱小花也能回來。”
在範老太心裡,這養子缺愛,隻要她露一點點好,他就會把心肝都挖給她。
“對鐵頭那媳婦也好點。”範老頭叮囑。
範老太:“我知道了。”又小聲嘀咕,“就一個資本家的女兒,他還當寶了,是知青又怎樣?識字又怎樣?我兒媳婦還是大學生,首長的女兒呢。”
範老頭瞪了她一眼:“那不是咱倆最期望的嗎?”
娶一個資本家女兒,成分就彆想紅,他這一輩子也隻能窩在這鄉下。
哪怕哪天身世曝光了,就他媳婦的成分,他也翻不了天。
一輩子都彆想越過自家兒子去!
“得讓小花也收斂著點。”範老頭暗道。
也無比慶幸,這事沒告訴範小花,他這女兒跟她娘一樣沒腦子。
不,甚至比她娘還蠢,如果知道了自己有個當團長的弟弟,還不得翻天?
還不得嚷得天下儘知?
……
因為兩家人已經達成了共識,這個家分得很快。
沒有田地還有房子要分,也就是家裡的積蓄。
範明華並沒有要範家的錢,要分就分得乾乾脆脆的。
範老太沉著臉道:“還有養老問題呢?”
範明華道:“你們還想我養老?”
範老太道:“難道不行嗎?我們是你爹娘,難道你分了家之後,連養老都不養了?”
範明華道:“那行,應該分給我的那些錢,我不要了,全當你們的養老了。”
範老太氣極:“這怎麼行?那錢你說不要的,現在怎麼還變成我們的養老錢了?你要去告你!”
範明華卻不搭理她,而是問範老頭:“老頭,你怎麼想?也想我養老?也想去革委會告我?”
範老頭一張臉拉得很長。
他不是範老太,知道範明華有恃無恐。
他敢肯定,如果他們敢去革委會告,他們前腳去了,他後腳就敢公開那件事。
他努力忍住到了胸口的怒火,拉住範老太道:“不告了,也不要你養老,我們自己能養老。”
範明華滿意範老頭的決定,又道:“也彆去打擾我們,彆去打擾我媳婦,否則彆怪我今天沒把話撂在這。大不了咱們魚死網破,光腳的不怕穿鞋,相信顧明建同誌很高興我現在的決定。”
範老頭氣得要吐血,但隻能看著範明華揚長而去。
卻拿他一點辦法沒有。
至少現在沒有辦法。
範老太:“老頭子,就讓他這麼走了?”
“那還能怎樣?”範老頭頭疼得,不想說話。
這一切,能夠變成這樣,還不是這個蠢婦做的。
……
範明華不但拿回了自己的戶口,也讓寧芝的戶口脫離了範家。
就是可惜了寧芝的戶口不能遷到城裡,城裡得有接收單位。
而他們的女兒,暫時也隻能跟著寧芝,落在農村戶口。
要落戶口了,就得給孩子取名了。
說到孩子的名字,範明華有自己的想法。
“我不想讓她姓範,就隨你姓寧吧,就叫寧寧。”範明華對寧芝道。
他對範這個姓惡心,可不願意讓女兒跟著姓範。
這會他也沒認回本家,以後能不能認回去,也是個未知數,不如就跟著妻子姓寧。
寧芝一愣,心裡頓時一柔,她道:“怎麼能跟我姓。這樣,寧寧是咱女兒的小名,等到以後你換回顧姓,再改回顧寧寧,你看如何?”
範明華對於姓不姓顧,無所謂,但妻子既然這樣說了,他自然也就不會反對。
他道:“那就叫寧寧,至於姓不姓顧,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