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二月。
局勢越發緊張了。
顧長鳴到了明老爺子那裡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他連去家裡喘口氣都沒有,就來到了明老爺子這裡。
雖然表麵上看,似乎隻是抓了歐陽,但是往深裡想,又何嘗不是針對他們這些老家夥們呢?
二號首長才剛剛去世一個月,那邊就已經生了這許多事情。
顧長鳴走在大街上的時候,大街上連走動的人都少,大家能呆在家裡,那都是儘量的呆在家裡,風雲湧動,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又何嘗不是一件擔驚受怕的事?
在北京,誰都關起門來,不敢輕易攪進那場風雲中。
顧長鳴在去明老爺子的路上,看到街上的冷清,心裡沉了又沉。
直到到了明家,他的心沉都還沒有恢複過來。
看到顧長鳴的表情,明老爺子就知道了他因何而來。
問了一句:“回來了?”又道,“你都知道了?”
顧長鳴問:“到底怎麼回事?”語氣又急又怒,聲音卻又壓得極輕。
明老爺子看了一眼在那邊乾活的保姆李媽,轉身往書房的方向走。
顧長鳴也跟上,就到了書房,房門被關上。
明老爺子的這間書房,隔音效果非常的好,在外麵偷聽,一般情況下是聽不到的,這也是在特殊時期,為了防止有間諜潛入,竊聽到重要的機要消息。
哪怕房子裡又有警衛員時刻警惕著,李媽又是自己人,但明老爺子是個謹慎人,特彆是經曆過早期被軟禁的事情後,有什麼事情,他從來不會在外麵客廳說,而是會回到書房裡。
顧長鳴道:“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北京發生了什麼事?”
明老爺子道:“你是聽說了歐陽被抓的事?”
顧長鳴點頭,“我打過一個電話回歐陽家,是阿雪接的,我才知道歐陽被抓了,不是軍管處下令抓的人,而是地方。”
明老爺子道:“是她下的命令。”她是誰,他和顧長鳴都心知肚明。
顧長鳴道:“她乾涉這事做什麼?”就有些頭疼。
明老爺子看了他一眼,“當初你我的事,不也與那人有關?”
隻是他和顧長鳴脫險了,如今換歐陽罷了。
誰知道,將來又會有多少軍隊將領被拉下水,又有多少人能夠保住如今的地位?
明老爺子和顧長鳴算是幸運的,他們當時當即立斷地采取了措施,又有二號首長保他們,最後才能夠保全兩家人。
其他人呢?
歐陽如今就是屬於這種情況,臨了,退休了,卻又被人揪住了錯處,被抓了進去。
這是剛剛開始,還是會加大力度?
這誰也不知道。
明老爺子和顧長鳴心裡都有著深深地擔心,這個事情到底什麼時候會是個頭?
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麼?
是所有跟他們作對的人,都要一個個地拉下馬嗎?
明老爺子能夠想到的,顧長鳴又何嘗想不到?
他問:“歐陽到底怎麼會被抓的?”
這也一直都是讓顧長鳴不解的,如果要抓,早就把歐陽抓了,在他還在位上的時候,就把人抓起來了,為什麼會等到現在?
在位的時候,影響大,下麵多少部屬,又有多少人脈。但退下來後,雖然很多時候,麵子依然在,很多人也願意買他的麵子,但是終究不如在位時權利大,很多事情直接命令就是了。
明老爺子眉頭也深深地皺著:“是田中梅子交待出來的。”
“田中梅子?”顧長鳴第一反應就是,她又在搞什麼貓膩。
不得不說,最了解田中梅子這人的,還是顧長鳴,畢竟跟她夫妻了七八年,哪怕跟她沒有睡在一張床上,但依然還是了解一些的,特彆是在顧長鳴特意去了解的情況下。
在他眼中,田中梅子可是個死硬分子,純粹的軍國主義者,她怎麼可能會突然交待?
如果說阪田杏一郎在被背叛的情況下還有可能交待一二,但田中梅子是絕對不可能的。
她哪怕就是死,都要替她的帝國儘忠,替她的天皇儘忠,是絕對不可能交待出什麼。
如果有這種可能,那就要考慮,她是有什麼陰謀了。
突然攀咬上歐陽,是因為歐陽身上有著什麼她需要的,或是在掩飾什麼,掩護什麼人?
不得不說,顧長鳴還是猜對了一些真相。
“她怎麼會跟那人接上頭的?”這是顧長鳴想不到的,也是擔心的。
軍內也保不住了嗎?已經有著那人的眼線了嗎?
“是審訊當天,她派人過來了。”明老爺子整個都沒有了力氣一般,靠著椅背,化為了一聲歎息。
顧長鳴也沉默了,她的手果然已經伸到軍隊了嗎?
那下一次,又會是誰倒黴?
顧長鳴正要說話,突然門外響起了一陣敲門聲,驚著了顧長鳴和明老爺子。
兩人同時抬頭往門口望去。
明老爺子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走了過去。就見到保姆李媽站在門外,手裡提著一個茶壺和水杯。
“首長,我過來送茶。”
明老爺子拿過茶壺與水杯,就讓李媽下去了,然後關上了門。
顧長鳴望了過來:“她可靠?”
“李媽是明家那邊派過來的,在明家三十年的老人了。”沒說可靠也沒說不可靠,隻是平鋪隻述。
顧長鳴“嗯”了一聲,隻是道:“如今非常時期,小心為上。”
這些,明老爺子自然都知道。
他給顧長鳴倒了水,又道:“歐陽這事,你怎麼看?”
“歐陽是冤枉的。”顧長鳴道。
明老爺子道:“我知道,我們這些老家夥們都知道,好幾個老夥計已經聯名告到了三號首長和葉元帥哪裡。”
顧長鳴心一動,問道:“三號首長和葉元帥怎麼說?”
“你也知道,三號首長已經不管事,他老人家身體也不好,好幾次都被送進醫院了。”明老爺子臉沉著,“但他老人還是第一時間為這事運作,親自去見了一號首長。”
顧長鳴卻依然擔心,畢竟這是那幾個主抓的,真的能讓那邊收手?
明老爺子喘了一口氣,端起水杯喝了口水,“那邊多少是收斂了點。”
至少不敢再明目張膽的,說要冤枉誰就冤枉誰。那這天下還不亂套了?
——其實,這個天下已經亂了。
這不是,一號首長那邊已經知道了這事,歐陽這事,遲早也能夠平複。
顧長鳴卻並沒有明老爺子那麼樂觀。
如果那邊真的收斂了,那麼就不會關著歐陽,而是會放了歐陽。
但人家連夜就把歐陽提到了北京,這就是不想讓軍管處插手。
一旦軍管處插手了,那麼歐陽這事也就不是事了。
明老爺子道:“還是因為沒有證據。”
證明歐陽冤枉的證據。
顧長鳴卻覺得諷刺。
抓人的沒有證據就把人抓了,隻因為一個特務交待了歐陽所謂的“有罪”。
而受害者卻要拚命找證據證明自己清白。
這算什麼事?
證明自己清白,這怎麼證明?
那就隻有把真正的特務抓出來。
就算真把特務抓了,也不能證明歐陽,這就是一個沒有頭緒的案子,是莫須有。
明老爺子也沉默了。
因為這是一個難題,這也是這些日子,他著急上火,卻無可奈何的原因。
這一下子就想到了他們當年的困境。
他們當年也如現在的歐陽,百口莫辯,自己證明自己,怎麼證明?
好在,最後他們是突圍了出去,那歐陽呢?
歐陽怎麼辦?
“這就是我這次過來找你的原因。”顧長鳴沉吟道,“我這次過來,不隻是問你有關歐陽的事情,還有一件事情,需要你配合我。”
明老爺子望了過去,就聽他道:“我這裡有證據證明,歐陽是被冤枉的,但我必須要見到歐陽。”
明老爺子是知道顧長鳴的,不會信口開河,沒事打事,他說有證據,那就一定是找到了對己方有利的證據,他頓時坐直了身子:“什麼證據?”
顧長鳴把當初小王彙報給他的事情說了一遍:“隻要知道當初那個警衛員是誰,找到那人,就能夠找到真正的特務了,歐陽就能夠出來了。”
明老爺子卻並沒有他那麼樂觀,他提出了幾個問題:“如果當初田中梅子敲那組密碼,隻是亂敲,或是一種試探呢?想將水攪渾呢?”
顧長鳴道:“這事我也想過,但是那個警衛員肯定是有問題的。沒人知道那人是誰,歐陽怎麼會帶一個完全陌生的人,這也是我想要問歐陽的?他是被威脅了,還是根本就不知道那個人有問題?還是被蒙騙了?這都需要我們了解清楚,隻要知道了那人的情況,那麼我們就可以就著那人往下查了。”
明老爺子沉吟,突然抬頭道:“如果那人有問題,那就可以解釋田中梅子為什麼突然揭舉歐陽了,隻有歐陽被抓起了,那麼我們就沒有辦法再去查那個警衛員了,那這人就可以安全地潛伏起來了。”
顧長鳴點頭,他也是這麼想的,否則田中梅子好端端地,為什麼突然就要揭發歐陽,沒有目的她費這個心思做什麼?
隻是有一點事值得深思,田中梅子是怎麼知道他們懷疑了那個警衛員了?
這事隻是在他腦海裡過了一遍,也就問了這警衛員的事,這怎麼突然就讓人抓了歐陽了?
或是,隻是一種巧合,那邊怕這警衛員暴露,為了更好隱藏,所以才舉報了歐陽。
但這也說不通,如果真的那麼擔心暴露,當初又怎麼會出現在歐陽的身邊,跟著一起到順縣,這裡麵肯定是有他們所不知道的事情,不得不而為之。
那麼問題就又回到了原點,田中梅子是怎麼知道,他們這邊懷疑了那個警衛員?
當時他也隻是找了幾個人問問而已,其中還是他自己的警衛員。
顧長鳴呼吸一緊,那麼有可能他身邊確實是有一個未知的危險成分存在。
他們去重慶的事,也是那個人泄密的,如今歐陽這事,也是受他這邊連累的。
想到這種可能,顧長鳴就深深的自責。
如果不是他這邊想到了那個警衛員的可疑,而去懷疑歐陽身邊的人,既而想要調查,那麼就不會讓那個隱藏的人,把這件事情捅出去。
隻要這個人沒有抓到,那麼他就連去找明霞留下來的證據不行。
他總不能什麼人也不帶,自己一個人跑過去,那更危險。
顧長鳴將自己的猜測,還有擔心,都跟明老爺子說了。
三個臭皮匠頂一個諸葛亮,他一個人查這事容易露出馬腳,被對方探進來。
找一個人商量,比如明老爺子,他的心眼比篩子還多,肯定是可以想出辦法的。
明老爺子想了想:“這事很重要,我會想辦法,讓你見一見歐陽。”
至於怎麼辦到,又如何辦,明老老爺子沒有透露。
顧長鳴也是非常的放心,知道隻要明老爺子答應下來,那麼他就一定能夠見到歐陽的。
這是明老爺子的底氣,他在人脈認識上,比他廣多了。
當初抗戰時,顧長鳴隻是一個小小的團長,明老爺子就已經在軍部供職了。
頓了頓,明老爺子又道:“這事這麼重要,當初小王跟你說了的時候,你怎麼不控製起那個警衛員?”
如果是他,一早就控製了那人。也不會讓這事顯得被動。寧願錯抓也不放過,對待特務這事上,明老爺子一向就分外重視。
顧長鳴有些愧疚:“當時田中梅子馬上被捕,我就處理這事了,就把那事給略過了,是我的疏忽。”
當時事件一件接一件,小王過來說的時候,他在腦海中也確實閃過這樣的想法,但終究被田中梅子的事給影響了,錯過了最佳抓捕時機。
現在想想,當初田中梅子挺而走險,未必沒有吸引他目光,聲東擊西的想法。
或者,田中梅子早在那時就被當了一枚棄子?
阪田杏一郎也是。
想到這,顧長鳴的臉色不十分的好。
特務真是囂張至極。
明老爺子道:“在我沒有安排歐陽見你之前,你對歐陽那個警衛員的懷疑這事,就不要再透露出去了。”看了他一眼,“看來你的身邊也不乾淨,還是儘早想辦法把那人揪出來吧,否則你這很容易壞事,也非常的被動。”
顧長鳴的神情也嚴肅了起來,不用明老爺子說,他也知道這事的重要性。
在自己的身邊,竟然還有特務。
到底怎麼安排過來,他不知道,但是能夠跟田中直接對話,隻怕級彆也不會低,至少是個大特務了。
隻要抓到這人,那麼田中梅子那邊,至少能夠折掉了一條手臂。
想到這,顧長鳴頓時激動起來,他就與明老爺子商量起了這事。
雖然他們是比較被動,敵在暗他們在明,但隻要把這個人查出來,那麼就是他們在暗對方在明了。而且也可以利用那人傳遞假消息了,這又何嘗不是一種諜中諜呢?
顧長鳴能想到的,明老爺子又怎麼可能想不到呢?
隻是他的性格更加的內斂,身處高位後,性格更加的內斂,特彆是在明家遭遇那樣的災難後,他的性格已經被他很好的隱藏了起來。
“你跟我說說,你總共跟幾個人說了這事。”明老爺子又道。
顧長鳴頓時坐直了身子,他知道這其實是可以排除法的,去掉絕對信任的,那麼剩下的就都可能是間諜了。
顧長鳴道:“當時我想到了那個警衛員的身份有異,最先詢問的就是小徐——我的一個警衛員。”
他沒有說出,自己因為懷疑過小王,就沒有把這事告訴小王。
“你隻告訴了小徐?”明老爺子沉吟。
顧長鳴點頭:“我當時確實隻告訴了小徐,後來我打電話給歐陽,就得知了他那邊被抓的消息。”
“中間沒有人出現過?”明老爺子問。
顧長鳴沉思,將那天的情況,一一地重新過濾了一遍。
當時除了小徐,還有一個掃地的跛腳,但那個跛腳,卻是離著十幾米,他們這邊說話的時候,聲音也輕,沒有大聲嚷嚷,那邊理應不可能聽到。
對了,在幾十米處的大門邊上,還有一個種花的小老頭。但那人是個聾子,更不可能聽到他們的談話了。
明老爺子卻說:“不管是十幾米處的跛腳,還是幾十米處的那個花匠,咱都不能大意,都需要調查。當然重點是你的警衛員小徐。”
顧長鳴點頭,他也是這麼想的。特務是無孔不入啊,隻要能夠得到情報,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情況,都會往縫隙鑽進來。
於是顧長鳴和明老爺子二人,開始做起了計劃,捕捉那個內奸特務的辦法。
……
顧寧寧他們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大人還好,小寧寧隻是小孩子,覺多,精力也沒有大人充沛,是一路睡著過來的。
等到到家的時候,早就已經睡得沉沉的,什麼也沒不知道了。
根本不知道,漫延在顧家的那種緊張的氣氛,更不知道歐陽老爺子被抓了,能不能出來,都是個未知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