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從鹿昭背後的窗戶落進來,午間的光來的刺眼,亦如盛明朝眼中的鹿昭。
兩道人影相對著,盛明朝信手拿著咖啡,對鹿昭道:“鹿小姐,聰敏過人。”
似乎是為了給鹿昭解釋自己的“特意”是如何完成的,盛明朝說著便抬步走到了鹿昭坐下的公共連椅前,同她隔了一個座位坐下,道:“這是一條去往私人餐廳的小捷徑,自動售賣機正好可以看到轉角處的情況,來的久了也就熟悉了。”
這人話語裡帶著一種熟稔,並不隻是跟鹿昭解釋這一件事。
鹿昭福至心靈,抬頭看著盛明朝。
他漆黑而修長的身形吞噬著日光,讓人看不出心緒,接著又道:“小鬱人生中的幾場大手術都是在這裡做的。”
“小鬱的身體從小就不好,她媽媽身上的病幾乎全都被她遺傳到了身體裡,甚至要比她媽媽更嚴重。”
聲線平直而深沉,盛明朝坐在鹿昭身邊,同她敘述起了盛景鬱的過去。
鹿昭端坐在一旁聽著,沒有插一句話。
她做好了盛明朝會對自己的身份否定驅趕,卻沒想到盛明朝會以這樣溫和的語氣,以盛景鬱的故事作為他們談話的開始。
“十五歲分化那年,小鬱差一點就沒命了。她的腺體沒有完全萌出,原本蟄伏在脖頸下方的畸形的狀態更甚,交織在脊柱周圍的血管時刻處於被壓迫的狀態。”盛明朝聲音藏著不敢回想的後怕,他微微抬起視線,看著對麵的自動售賣機,像是在看一個老朋友,“最後老程聯係了這邊,把小鬱轉到這裡。搶救進行了一天一夜,身上的血都換了個遍,這才勉強把她從死亡線拉了回來。”
“二十八歲的最後三個月,小鬱的腺體發生嚴重病變,從周遭的血管壓迫到了聲帶,急性腦失血,腦缺氧,這次直接是斷斷續續的進了好幾次手術室,她的情況才被有效的控製住。但代價是她以後都不能夠再唱歌了。”
鹿昭聽到這些事情,腦袋裡第一時間折算出了一道數字。
景韻出道十三年。
正好是十五歲到二十八歲的距離。
景韻是那樣的有天分,出道就是許多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人們羨慕,渴望,甚至嫉妒她的能力,卻沒有人知道這是她用怎樣的孤寂換來的。
因為身體原因,盛景鬱不再適合上學,也不再適合接觸太多的人。
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待在病房裡,所以寫歌成了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鹿昭想可能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上天給你關上了一扇門,就會幫你打開一扇窗。
可就在不久前,上帝連那扇窗都給她關上了。
想到這裡鹿昭就忍不住心痛。
她是那樣的舍不得景韻離開,盛景鬱的不舍隻會比她多,不會比她少。
所有人都聽得出來景韻歌曲的精致,不隻是旋律,還有那種被精心打磨,反複思量過的歌詞。
該是怎樣的信念亦或者追求,
才能讓人做到這樣數十年如一日的對作品充滿敬意,充滿誠意。
過去盛景鬱說她隻是景韻的一個殼子,說的那樣沒有眷戀。
可鹿昭心裡清楚,盛景鬱還是渴望聲音,渴望那個舞台的。
而現在,能夠重新推開這扇窗的機會就在眼前。
她是她的解藥。
卻也是她的毒藥。
“鹿小姐,小鬱跟很多人都不同,在外周圍盯著她的眼睛太多,在內她的身體也一直都不是很配合她,作為一個父親,我並不想要她活得這麼辛苦。”
盛明朝靜靜的看著鹿昭,深沉的眸子裡寫著真實。
鹿昭還記得坊間八卦一直都未停下來的,對景韻的各種揣測。
她曾抱怨又驚歎於十三年這個人都不曾透露過自己身份一分,現在聽到盛明朝的話,有些恍然:“是您在後麵幫阿鬱鋪成了這十三年的順遂平坦吧。”
——能替盛景鬱沒有痕跡做到這一切的,也就隻有這個擁有一整個龐大商業帝國的男人了。
而盛明朝也沒有否定,點頭的態度堅定:“小鬱有著世界上最動聽的歌聲,這也是她最喜歡做的事情。我不希望有任何醃臢的事情與人物乾擾她,企圖摧毀她。”
前半句的柔意跟後半句的壓迫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似乎將盛明朝分裂成了兩個人。
鹿昭察覺到盛明朝很愛他這個女兒,同時也感覺到一絲周煥音所講述故事的偏差……
頓了一下,鹿昭朝盛明朝看去了更多的視線:“可最先摧毀她的,卻是盛先生您,不是嗎?”
——盛明朝對盛景鬱的這份強烈的愛,是因為過去的虧欠。
鹿昭的聲音淡淡的,跟這個寂靜的小走廊相得益彰。
卻同時又帶著一股子不懼,同盛明朝四目相對過來。
這些年盛明朝早就習慣了位於上位,鹿昭這樣的反問明顯有些許的冒犯。
他的眼睛裡有不悅,有慍怒。
但接著又統統卷了起來。
像是塵埃紛揚落地,最後化作一句:“鹿小姐說的沒錯,是我。”
盛明朝想,如果鹿昭不是鹿昭,他會將這個Alpha在身邊留下。
假以時日培養,她能成為那個讓自己放心將小鬱交到手裡的人。
可世界上哪有那麼多如果。
而且即使有,他也不會用在她身上。
想到這裡,盛明朝閉了閉眼。
他想既然都已經說到這裡了,那也不妨乾脆全都說清楚。
盛明朝:“是我的驕傲自負害了阿寧跟小鬱。是我忙於工作,疏忽了對這類遺傳病的研究,隻以為這種病定期做好檢查,完全可以用藥物控製。”
鹿昭在一旁聽著,大抵猜到盛明朝口中的阿寧就應該是盛景鬱的媽媽。
“後來我才知道,頻繁與Alpha的接觸會讓阿寧的腺體失衡。我們想要的平穩永遠隻能是一時的,她的腺體隨時都會因為承受不住我的信息素滲透,呈現出
泄壓狀態。”
說到這裡,盛明朝頓了一下。
似乎是接下來要說的話具有很大的壓力,默然的壓了壓情緒,他才講出了無法挽回的故事:“但那個時候,小姩已經作為備選的繼承人出生了。”
就像是像是一列本就出現某些故障的列車,所有人的大意疏忽讓列車迸裂,失控。
車輪拚命想要遏製這場失控,與軌道摩擦出一串又一串的火花,可還是無濟於事。
“泄壓帶來的疼痛是致命的,而阻隔劑會加速這一變化。最後阿寧再也承受不住病變反複折磨的痛苦,選擇了自殺。在小鬱九歲那年,在我們最愛的那幅畫前。”
盛明朝說到這裡,長閉了閉眼。
漆黑的視線裡是他坐在草坪上抱著剛出生的小盛景鬱,注視著阿寧的畫麵。
淺粉色的裙擺一層一層的在他視線裡推開,赤著的腳踩在草坪上,像小姑娘一樣肆意飛奔,蝴蝶也圍繞在她身邊。
阿寧出殯那天,也有蝴蝶。
去世那天也有。
蝴蝶都比他敏銳。
都比他要早知道阿寧背著他做的事情。
剛剛還被聲音填滿的走廊驟的安靜了下來,鹿昭心口逐漸清晰的泛上了疼意。
密密匝匝的,像是有針刺在上麵,毫不留情的,將她的僥幸一個一個的刺破。
命運始終都不曾眷戀她。
她以為她牢牢抓住的稻草,實際不過是載她一程平安,而後便是萬丈懸崖的瀑布。
“Alpha比Omega的疼痛閾值要高,鹿小姐可能比我的夫人要更經受得起腺體病變的折磨,可病變會使得信息素味道也一同變化,小鬱遲早也會知道。”
盛明朝這位過來人平靜至極的給鹿昭剖析著她跟盛景鬱的未來,也為她指出了兩條路:“是為了要跟小鬱在一起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最後讓小鬱的後半生都背負著‘是自己把自己最愛的人害死的’想法活著,成為第三個摧毀小鬱的人。”
“還是自己離開,你們都活著。即使天各一方,身為歌手的你們也還是能從電視看到彼此的消息。”
兩條路,一條是盛明朝跟阿寧曾經走過的,最後天人永彆。
另一條沒有人走過,可看上去卻有些“兩全其美”的意思。
“鹿小姐,你可以好好想想。”盛明朝說著,轉頭看向了坐在一旁的鹿昭,深沉的瞳子似乎篤定了鹿昭會按照他的想法選擇。
時間倏然被拉的很長很長,一秒被掰成了兩份。
前車之鑒像是一塊巨大的隕石,狠狠的砸在鹿昭的身上。
她翻不了身。
更不敢掙紮。
倒也不是怕自己動一下石頭會壓斷自己的身體,再說了她鹿昭怎麼會怕這些。
她怕的是這塊石頭在碾過自己後,就會無差彆,甚至更甚的砸在盛景鬱的身上。
她的姐姐那樣的瘦弱,是斷斷承受不起的。
她也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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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盛明朝直白,熟稔的破滅著鹿昭微弱的希望,“我不希望小鬱未來要接觸的家庭是這樣的狀況。恕我直言,鹿小姐的母親跟繼母都並非善類。”
輕輕地,有聲吐息從鹿昭的鼻尖噴薄而出。
就仿佛在說“果然是這樣”。
這次的沉默沒有很久,日光下,有雙瞳子再次看向了盛明朝。
鹿昭聲音輕鬆,似乎在跟盛明朝做什麼命令:“那就請盛先生幫我掃除這個障礙吧。”
盛明朝頓了一下,看向下位的對話者的眼瞳裡罕見的出現了茫然。
鹿昭卻說的坦然,甚至還帶著理所應當的笑意:“既然盛先生覺得我家是一本亂賬,那就幫我把它理清吧。”
“如果盛先生答應這個條件,我這個不能與阿鬱接觸的Alpha也會在她痊愈後離開她。”
似乎是說的輕而易舉,又或者在看不見的地方艱難著。
鹿昭對著盛明朝說出了他最想要的那個答案,似乎又怕他不信,還加了一句肯定:“我鹿昭,說到做的。”
盛明朝的眼睛裡出現了滿意的情緒,算是同意了:“鹿小姐是個聰明人。”
“有什麼聰明的。”鹿昭哂笑,努力把自己的形象做的油滑市儈,“既然我都要離開了,也得要點好處吧。”
她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替人著想,連盛明朝日後安撫盛景鬱的借口都替他想好了:“之後就算我離開阿鬱了,你也有證據讓她不得不相信我沒有難言之隱,不是嗎?”
“你就這樣告訴她……”
可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設,那句否定,鹿昭還是含在喉嚨裡哽了一下。
她拙劣的演技蒙騙不過太陽,瞳子搖搖晃晃的,似乎又不甘在裡麵。
“告訴她……”聲音發顫著,心像是被生生剖開了一樣,鹿昭輕吸著氣,艱難的講道,“我不愛她,或者說我的愛比不上給我媽媽報仇。”
隻是這想要報仇的仇恨冒出的突兀,在前期沒有任何的鋪墊,鹿昭也不知道盛景鬱會不會信。
亦或者她在希望她不要相信,又希望她能就這樣被自己騙過去。
痛哭一場也行,憤憤發泄一夜也罷,要是能心死了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