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這好像才是兩個人第一次真正的麵對麵。
幺幺知道重焱就是上古神魔。
重焱也知道她就是送玫瑰的人。
人生際遇如此奇妙, 而他們還是相逢了,在此刻。
幺幺擦了擦眼角的小珍珠,從他僵硬冰冷的懷抱中鑽出來, 仰頭腦袋眼紅紅地看著他。
重焱此時不是那個半人半獸的失控形態了,但他的思維好像還在獸化的狀態, 混亂, 四肢無措,氣息粗重。
可他努力聲音嘶啞地告訴她,他好了。
然後用他那隻才從鉤爪化回五指的手掌,本能地、緩慢地去拿她劃傷的那隻指頭看。
“我也不疼了。”幺幺小聲地說。
她的手本來就沒有什麼事,再不喊可能就要自己愈合了, 她隻是委屈重焱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和他被欺負了太久的魔生。
於是幺幺縮了縮自己的手指, 不讓他看,然後才慢半拍地察覺到——自己手下接觸到的不是衣服,是他冰涼蒼白的皮膚。
他衣服爛了,她手伸進去了。
…不是故意的!
明明在重焱巨獸形態下, 幺幺貼著他的脊背,爬上他的頭頸,抱著他的犄角噫嗚嗚噫,好像都沒什麼不對的——
然而這時,她卻不自覺地縮回了手, 背在自己身後。
指頭捏啊捏。
要是平日, 重焱也會倉皇地彆開臉。
但此時他垂著眼睛,隻是盯著她看。那兩隻完整如出一轍的琥珀金色圓瞳,卻仍在微微擴散著。重焱需要反應片刻,才明白她動作的意義。
她摸到了他的皮膚。
然後縮回了手。
…他的皮肉, 醜。
於是重焱慢慢地伸手,拉住自己殘破的衣襟,想要遮起來。
這一天,半人半獸的猙獰,扭曲巨獸的殘缺,被無數雙眼睛長久審判。那種羞恥感已經烙印在重焱混亂的神經之中,所以哪怕現在是人形,他也想藏起來。
幺幺看懂了他的動作,心中頓時一陣酸酸澀澀。
可重焱明明是最好看的!
就算獸形真身全是傷,他也是最雄偉的大魔魔!
如今的他兩隻眼睛都回來了,這副神祇造物般的五官就英俊得更加完整,從眉眼,到鼻梁,再到他自厭抿著的唇峰,都像是最精致的建模。
“漂亮的,”幺幺盯著他的眼睛,想要告訴他,“很漂亮。”
可他並不相信。
神魔呼吸著她的氣息,安靜卻沉默著。
幺幺知道,重焱現在化出了人形,但是那古老符咒的力量還殘留在體內。
小花盆裡玫瑰上的符咒肯定不是她種出來的,多半是通過什麼東西附著在其上,而偏偏重焱對她的玫瑰沒有防備。
這個事她也要負起責任,幺幺要想辦法解開這符咒,否則重焱的意識始終被圈禁在一個混亂的狀態下,也不安全。
當務之急,先離開這裡。
全天下都盯著寒淵打,君都勢力也很麻煩。現在陣禁已經破了,重焱已經不用再困在這裡了。
神魔看著她半晌,卻忽然開口,說得緩慢清晰。
“…未婚夫。”
她的,未婚夫。
“哦!”幺幺這時候才想起這麼個死人。
她四處張望了一下,在遠處的冰壁上看見一個人形的坑,順著那個坑的位置往下一看,男主果然趴在地上,不知道死了沒有。
“你等等哦!”幺幺蹬蹬地往他那邊跑了過去。
神魔混沌的瞳孔一縮。
她去找,未婚夫。
她向他,跑過去了。
獸化的狂躁感再次翻湧上來,他垂在身側的手攥了起來,骨刺又在冰冷地蔓延,強壓下去的感覺又開始沸騰,又像是無法守護玫瑰一樣的悲傷。
是真的。
她真的,喜歡…
然後神魔那雙冰冷的瞳孔看見,少女在往地上的男人身上刨了一捧土。
幺幺:埋了!
——當然,在埋之前,她先在禮蒼彥身上扒拉著檢查了一下,看有沒有能解咒的東西。
說到底,這事十分蹊蹺。
禮蒼彥為什麼會有那個符咒,是誰給他的?
如果那紅光符咒真的和這漫天陣禁出自同源,那就是上古萬年前的東西了——禮蒼彥又是怎麼這麼快弄到手的?
雖說男主是整個世界的氣運之子,但是這氣運也是有盈虧秩序的。能搞到那種東西,敢直接來創上古神魔,總有種被人追在後邊喂金手指的感覺。
幺幺摸了摸下巴。
他背後,到底是誰?
眼下男主整個人被拍得七零八落,幺幺也沒從他身上找到有用的東西,於是乾脆往禮蒼彥血呼啦擦的臉上蓋了一捧又一捧的土,連刨帶挖,把他整個人都給埋了。
薄葬了吧。
埋完之後,幺幺拍了拍手,重新回到重焱身邊。
“好了,走吧!”
凶獸的雙瞳一直緊緊注視著她,確定她真的不要未婚夫了,並且自己跑回了他身邊。
不要。
…好。
那條獸類的尾翼不知道什麼時候控製不住地化了形,無意識地甩了甩,它在幺幺背後的地麵上掃過,然後輕輕地圈在了她單薄的身後,又不自覺地收緊,收緊。
一種酸痛又幽晦的卑微情緒,在凶獸混沌的意識中緩慢紮根。
不要彆人。
隻有他。
幺幺一低頭,看見圈在自己腰間的銀色紋鱗尾翼,像是被冰冷的爬行動物纏住,可她一點都感覺不到害怕,並且自動理解為這隻凶獸在對她示好!
於是她避開尾翼上的傷口,也十分友好地拍了拍它,“好了好了,我的朋友。”
幺幺已經定下了接下來的主線任務:
首先是在劇情的力量中避免自己的角色命運,利用自己的力量保護魔魔,保護哥哥,保護長留。
其次是重焱身上的傷,要一點一點治療,就算血窟窿比房子還大,也總能填上的。
然後,找到重焱散落的其他器官。
最後幺幺可以帶著他一起回家看看,回長留看看爸爸媽媽的靈牌,告訴重焱這就是當年你的衣食父母的父母!哈哈。
幺幺做好了打算,在離開這裡之前先給哥哥留了信息,讓他放心。
全都做好之後,幺幺終於抬起一雙圓溜溜的鹿眼,看向神魔一雙琥珀色瞳孔。
“我們走啦!重焱。”
她的身後,寒淵一片荒蕪廢墟。上古神魔在這裡困禁三萬年。
而現在,幺幺向他伸出了帶他離開的手。
那麼小,那麼軟。
可她堅定的選擇讓凶獸的尾翼越來越緊。
她太軟太脆弱了,凶獸不敢用力。
他冰封的心臟湧上許多感覺,混沌又酸澀,最後慢慢從衣襟下拿出了藏在心口的玫瑰。
因為貼著他冰封心臟的青藍色焰印,玫瑰的花瓣被凍得微微結霜了。
但哪怕在最狂暴的獸化情況下,重焱也一直護著它,幺幺都看到啦!
所以她說:“不怕。”
幺幺暖呼呼的小手撫過,淺金色靈光熙和溫暖,玫瑰就重新煥發生機。
清晰地倒映在神魔的眼底。
於是他重新收好了他的小玫瑰,然後掌心抬起——
在神的力量下,寒淵之中被他珍藏三萬年的所有“禮物”,還有剩下的三百六十五枝玫瑰,全都被他收好了。
像是帶著全身家當,跟她走。
幺幺看著這一切,皺巴巴的心全都展開,抿著唇笑起來。
“走出去吧!我們去看看外邊的世界。”
可能對他很陌生,可能並不好融入,也可能要慢慢適應。
但那裡也有他本該見識到的一切。
高大的神魔盯著她看了很久,尾翼輕輕地晃了晃。
然後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
…
滅虛寒淵,空了。
上古神魔消失了。
在劍聖和君都的幾番強攻之後,觀戰了一整天的世人驚恐地發現——那個怪物在殘暴破禁之後,並沒有如眾人想象的那樣直搗靈洲,卻一整個地從寒淵消失了。
儘管他近處的傳影玉已經全都破碎,但遙遠地方傳來的畫麵依然可以看到——它那巨大恐怖的身影從血色的地平線上,徹底不見。
當那股冰冷幽冥般的威壓離開之後,西北天河都烏雲消散,那天昏地暗的場景隨著神魔的離開,重新恢複正常。
而寂戎橫著劍,看見天際掠過的銀白色光芒,無奈地笑了。
他妹妹,真是——
好棒。
寂戎捏住自己的劍柄,覺得必須要繼續苦修——畢竟,在“神魔”麵前,他化神期的修為還遠遠不夠。
如果不繼續突破,他就不是幺幺身邊最強的戰鬥力了。
寂戎可以不當天下第一。
但是不能成為保護妹妹第一名……這件事,寂少宗主絕不能忍。
“走了。”
幺幺不在這裡,長留也不願意繼續待在悟極宗的地界。
…
——當然。
除了長留,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現在都處於神魔外潛的危機之中。
在神魔消失之前,悟極宗上下就已經大亂——劍聖生死未知,跟隨他的許多弟子重傷,悟極宗聖物魂釘徹底消亡。
如果神魔滅世,守護寒淵上千年的悟極宗恐怕第一個遭殃。
蘇衣靈躺在一旁氣若遊絲,但還是咬緊牙關,想讓悟極宗儘快派人去滅虛寒淵把蒼彥哥哥救回來。
可是她還沒開得了口,忽然就感覺自己的鼻腔一陣窒息,仿佛臉上被人埋了土!
她和禮蒼彥綁定了本命靈環,能感受到他所處的一切。
蘇衣靈快要崩潰了,狠狠咬住唇,寂幺幺,是不是她?!
她是不是又對蒼彥哥哥做了什麼?!
——“宗主!那怪物消失了,寂幺幺也不見了!”
瞭望台的弟子跌跌撞撞地跑進來。
蘇衣靈猛地抬頭。
寂幺幺和怪物一起消失了,那對眾人而言,隻有一種可能——
她沒有被怪物直接殺死,而是被他帶走繼續折磨了!
這個猜測非常合理,因為當初可是寂幺幺在奈天秘境奪走了神隕之瞳!
在神魔暴動時的傳影玉畫麵之中,所有人都看到了神魔虛空中取得金色神瞳的畫麵,他一定是找到了搶走自己眼睛的人,然後對她進行報複。
蘇衣靈在被土埋的窒息中,終於感受到了一絲得意。
蒼彥哥哥身負天道氣運,他真實的身世根本不是什麼山村窮小子,而本該極其煊赫,他背後的勢力向蘇衣靈透露了零星一點,就足以讓她心驚崇拜。
所以,東海之極的寶藏,滄瀾盛會的頭名——君都會幫他拿到,助蒼彥哥哥再獲神威!
而寂幺幺的下場,都是她咎由自取!
是她自己仿佛成為蒼彥哥哥的助力,不願意貢獻自己的鮮血,現在卻落得這般田地。
蘇衣靈努力呼吸了一下,嗬嗬了兩聲。
真可憐!
很快,神魔消失、以及寂幺幺的消息就傳遍了靈洲——
那個在奈天秘境之後天下悉知的名字,當初力壓靈洲劍聖等一眾年輕修士,奪得神隕之瞳的普通女修,據說在神魔奪回神瞳之後,如同被蠱惑一般被神魔吸入了滅虛深淵,然後消失無蹤!
有人說,這是神魔的報複。
有人說,寂幺幺是被神魔吃了,畢竟它那副末世惡鬼的殘暴之相,怎麼可能不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