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人說,寂幺幺是被神魔抓去煉化了,這上古魔頭就是以此來鞏固自己的神魔力量。
不管是哪一種下場,想想就讓人遍體生寒。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寂幺幺降服了那上古魔頭,神魔之所以消失,其實是她帶走了他。
但是——那怎麼可能呢?
沒有人會這樣猜測。
畢竟是那麼殘暴的怪物,怎麼會向一個小小女修低頭?
…
——此時。
重焱低頭看著懷裡的少女。
他們正穿過靈洲的界壁,飛向重焱從未踏足過的人間界。
幺幺的眼睛亮晶晶的,柔軟黑發頭發被風吹得到了腦後,發絲飛舞著,和他銀白色長發吹拂在一起,有一點親昵。
重焱感知到自己在被陪伴。
然而在在穿過界壁的一瞬間,他還是被無數聲音迎麵撲來。
神魔在寒淵的三萬年,隻有冰雪與風聲。
而這個世界人來人往,無數的聲音嘈雜交錯,讓獸類過於敏銳的聽力感到困擾。他閉上眼睛,有些痛苦地皺起眉。
然而幺幺的聲音卻輕快地響起來:“重焱,你看!——”
不要聽,你看看——
這宛如遊戲開屏的場景在眼前展開,靈洲的土地鬱鬱蔥蔥,靈氣沛然。由西向東,地勢漸次遍地,江河入海。在他們目光所及的最遠處,是如光界一般的東海。
神魔的右眼看見過,可他沒有看過。
幺幺一直喊著他:“你看那邊有一條青色的河!”
“那邊那個村是整個建在山上的!”
“那邊那座山好綠!”
神魔右眼看過的風景,在她嘰嘰喳喳的喋喋不休中,被他親眼看到了一些。
可他混亂的意識似乎也這樣,一點點清晰了一些。
他是重焱…
此時陪伴她的,重焱。
…
幺幺在他身上被帶著飛,速度極快,在長空呼嘯而過,眨眼間就到了四方靈洲偏東的位置。
最後幺幺讓他落腳在一個看上去格外繁華的小鎮。
幺幺從他懷裡跳下來,仰頭檢查著他的樣子。
重焱身上的衣服已經換過了,不再是那件被雙翼和龍尾撐破的殘衣。
化去了真身獸形的神魔,在人群中也隻是一個身量高了些、容貌過於出眾了些的青年。
重焱無意識地蜷縮著手指,本能地想要躲避她的視線。
不要,看他。
可幺幺很快欣賞完,然後軟乎乎地拉起他的手,“很完美!我們走。”
幺幺站在重焱身邊蹦蹦跳跳的,中和掉了他身上過於冷冽強大的氣場。
所以一時之間無人發覺——震動整個靈洲的上古神魔,此刻就緩慢走在人群之中。
而街邊茶肆裡,所有人都在談論這件事。
——“你們說,那上古神魔究竟逃向了哪裡?”
他們這裡離寒淵較遠些,沒有悟極宗地界那麼危險,但神魔離開了他押禁三萬年的深不知所蹤,依然是件能引起整個靈洲恐慌的事。
另一人回應,“它不是帶走了那個搶它眼睛的女修嗎?要我說,現在估計在報複那女修呢,也是可憐。”
幺幺歪歪腦袋,啊?
她倒是不知道,消息傳得這麼快,這麼怪。
“隻要它不出現影響滄瀾盛會就行了——”
“所以那傳說中東海之極的寶藏,當真是神魔被剖的一顆心臟嗎?眼下這形勢,若是哪方得到,豈不是直接稱霸靈洲?”
幺幺的腳步一頓。
重焱並沒有在意無數嘈雜聲音中的某一人說了什麼,他在這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隻會跟著幺幺。
幺幺停,他也停。
像沉默的影子。
幺幺看了看他,也不想讓他聽見。
當初丹鳳錦珠在分割重焱之後,不是換給了自己的長子嗎?
為什麼重焱的眼睛、心臟,他被剜去的臟器全都散落在靈洲各處?
這中間肯定是出現了什麼變故。
幺幺冷哼哼地想:最好是他們全都遭了報應,所以重焱的身體再次流落在了人間。
正好,她可以把它們都找回來——眼睛,心臟,和他的龍脊。
“所以啊,眼下不少修士都往東海瓊煙島去了,就是要參加這盛會啊!”
——“東海之極”,幺幺也想起了這個重要的劇情點。
然後她腳步又是一頓。
身後默默跟著的重焱不小心撞到了她柔軟的後背。
幺幺卻一時沒敢回頭。
——她忽然想起來,自己在最開始扒拉四方靈洲這個遊戲的時候,在沒找到重焱之前,還給一個長得比較符合她審美的遊戲小人送過東西。
當然,隻送了幾顆珍珠!
可幺幺背後靠著重焱高大的身軀,還是不由:“!”
怪不得她在秘境中聽到東海瀾家人自我介紹會覺得有點耳熟——那個遊戲小人,是東海瀾家以及整個瓊煙島供奉的海中神明——
那是一條巨型的黑色海蛇,幾乎是整個東海界域的圖騰。
他長得確實蠻漂亮的……但是肯定比不上重焱!後來幺幺一門心思撲在小魔頭身上,也就忘了當初零星送過幾次東西的海神。
幺幺對天發誓,她從撿到小魔頭之後就再也沒去看過那個大黑蛇,她每天打卡領到的玫瑰可是一枝都沒有給過彆人,全都送給重焱了!
所以那海神肯定也不會記得,就算幺幺要和重焱一起去海神的領域找回心臟,應該也沒什麼事的。
幺幺這樣想。
但不知道為什麼,但她低下頭,看見重焱冰冷的尾翼無聲地探出一點,像動物一樣戳了戳她的手背,然後又友好地小心圈著她——
就…莫名有點心虛。
幺幺咳咳兩聲,回頭看他。
才發現重焱的腳步一直很緩慢。
神魔站在這裡,隱忍而抿起的唇角,蒼白又可憐。
…太吵了。
外邊的世界。
不僅有各種各樣的聲音,還有雜亂到數不清的氣味。
在以前,神魔能隨時感受到幺幺的氣息,而現在,他必須很仔細地分辨,才能從食物、車馬、旁人的氣息中,清楚地找到幺幺身上暖融融的乾淨味道。
這一切讓獸類混沌的大腦又躁痛起來,指尖的骨刺開始無意識地蔓延生長。
幺幺意識到了,他還並不能適應外邊的世界。
重焱上一次見到超過一個人的場景還是在奈天秘境之中。但那裡依然是寒淵,是在他熟悉的地方,甚至沒有人能看得見他,神魔不會被打擾。
而現在,天下熙熙攘攘,鋪天蓋地地湧來。
街市上有孩童穿梭,不小心撞到他,他都會瞬間劃出防備的森森骨刺。
因為重焱分不清這是不是攻擊。
他這一輩子受到的,基本都是攻擊。
他強大,戒備,又無助地站在這裡。
而道旁的人們還在大肆宣揚:“這世道艱難啊——神魔出來作亂,怪物危害世間,太恐怖了!”
幺幺想,他到底怎麼恐怖了呢?
她小小一團,仰頭看著沉默高大的魔魔,指了指遠處商肆賣栗棗甜粥的小鋪子,“重焱,要不要吃那個?”
而傳說中“禍亂人間、危害天下”的恐怖存在,沉默看著那甜粥,半晌後點點頭。
幺幺就笑了起來,立刻道:“我給你買!”
給小魔魔買東西幾乎是她的習慣了。
然而在幺幺豪情萬丈地說出那句話後,努力地摸遍了全身口袋,也沒找到一枚靈石。
幺幺回歸現實,不禁悲從中來:忘了,好窮,嗚嗚!
哥哥每次都不忘往她身上綁一些聯絡的保命的靈器的,但是哥哥畢竟不是爸爸媽媽,不會記得給遠行的小朋友帶點盤纏。
不過沒關係,聰明的小朋友會想辦法——小時候看電視,古裝劇的主角們沒有錢了就摸摸頭,拔根釵子簪子去換錢。
於是幺幺也往頭上摸了摸,如願摸到一支青玉簪。
不知道值不值錢,不過可以當當看。
神魔混沌的目光卻移了過來。
是那個一對的。
簪子。
幺幺領著小魔魔,在街市上找了一會,果然找到一家當鋪。她自己去櫃台辦事,讓小魔魔在後邊等著,那一刻覺得自己真是個靠譜的小大人。
然而,她和店小二說著話時,神魔高大的身影還是籠罩下來,探出頭。
…要做什麼。
幺幺一瞬間有點幻視從背後伸出頭看主人手裡拿著什麼的狗勾,忍住不笑他,但頰邊還是浮起了一個渦渦。
神魔不知道她在做什麼,也不知道這個屋子是做什麼的,但她看得見她把那隻簪子遞給了簾子後的人,那人收走,然後給了她幾塊靈石。
神魔看得懂這個意思。
“你,不要,了。”他問簪子。
幺幺揣著靈石和他走出來,“不要了啊。”
換碗甜粥,找個安靜的地方,他們一起吃。
幺幺根本不知道禮蒼彥在小魔頭麵前說過什麼挑釁的話,她隻知道這簪子的用料還挺好,換了好幾塊中品靈石。
現在不比以往,小朋友搖頭晃腦地歎了口氣,不是精神股東隨便氪的時候了!這個家需要我。
重焱沉默地跟在她身後。
在獸類的思維中——簪子,她,丟了。
好。
買東西,沒有錢。
不好。
重焱低頭看了看自己,逐漸有些自厭地抿起唇。
…
幺幺買好了粥,發現修真界賣的食點還挺精致,一個個裝在造型彆致的黃花梨盒裡,有巧妙的關竅一按即開,能保溫,也能防塵。真是長了見識!
她開開心心蹦躂著回來,把那食盒放到重焱手裡,讓他端著去安靜的背巷喝,自己去找食肆當家打聽怎樣才能參加滄瀾盛會。
重焱慢慢地站在角落,看了看遠處的幺幺,又低頭看了看手裡的食盒。
他不知道幺幺在問彆人什麼。
也不知道手裡這個怎麼打開。
神魔的殘暴力量被整個靈洲忌憚,然而在孤寂閉塞三萬年之後,他其實連一個盒蓋都打不開。
他似乎隻有暴力,隻有獸化的狂躁。除此之外,一無是處。
等幺幺打聽完消息回來的時候,才發現重焱手裡的食盒被暴力拆開了。
那個按一下就能彈開的關竅,重焱並不知道,所以他隻能笨拙地用力量撬開。
而裡邊的甜粥,他還一口都沒有喝。
捧著盒,乖乖坐在這裡,在等她。
幺幺眨了眨眼,不知道為什麼,心中有些酸軟難過。
他作為上古神魔,明明是最特殊最無上的存在,然而他從沒有被照顧過,沒有被愛護過,沒有體會過任何好的東西。
隻有被覬覦,被構陷,被切割。
幺幺想:不過沒有關係。
幺幺生了一輩子的病,她被爸爸媽媽充盈地愛了一輩子,所以她是一個懂得愛的寶寶。
見她沒有說話,凶獸慢慢有些慌亂,垂落在地的尾巴悄然把徒手掰開的盒蓋藏到身後。
是他,弄臟了嗎。
她,不吃他,弄臟的粥。
重焱手指泛白,慢慢地抿起唇峰。
可眼前的少女卻摸出一隻勺子,舀了那聞起來很甜的粥,遞到了他的唇邊。
“重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