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衣靈當慣了所有人受寵的小師妹，音量壓低了些但語氣十分頤指氣使，“看我乾什麼？不會跪著倒茶嗎。”
禮蒼彥也皺眉看了眼這年輕的侍者，眼底不滿，“動作快點。”
侍者笑了笑，眼底閃過幽深的意味。
愚蠢的人類。
他正要躬身，旁邊卻忽然伸來一隻小手，聲音柔軟溫和。
“我不用跪，先給我倒吧。”
蘇衣靈轉頭怒瞪：“寂幺幺你？！”
而那侍者垂下長長卷卷的眼睫毛，看見了一隻很乾淨白皙的手。順著她的胳膊往上看去，他看到一張乾乾淨淨的漂亮小臉。
就是這隻手，拿著小珍珠耶。
侍者頓時笑得更燦爛了。
那一瞬間甚至有種萬年石頭開花，孔雀開屏，瘋狂釋放魅力的感覺。
如果有尾巴，現在應該已經搖成蝴蝶結了。
幺幺略微疑惑。
瀾家的侍者還挺熱情的！
然而她身後一直靜默的重焱卻忽然抬起眼。
…深海的氣息。
已經恢複力量的神魔，能感知到天地之間的許多波動。
眼前這個人，有深海的力量，而且，並不弱。
大概…到了那條蛇的程度。
他離幺幺太近了。
重焱琥珀色的瞳孔流露了輕微的冰冷，上古神魔來自幽冥寒淵的極冷氣息輕微地泄露了一絲。
殿堂中的巨大圓盤發出了輕微的震顫偏移。
侍者衝向幺幺的笑容立刻收斂了點——有東西在。
可是他並不知道那是什麼，那氣息來自他完全沒去過的地方，他隻知道——
很強很強。
強到甚至在座所有人都察覺不到那東西的存在。
兩股無形的磁場在殿堂中輕輕碰撞在一起。
神魔緩慢抿起唇角，蒼白的指尖緩慢劃出鋒利的骨刺——
然後，戳到了一塊軟糯的甜糕。
幺幺腮幫子塞得鼓鼓的，悄悄用口型告訴他：這個好吃！吃這個！
重焱的骨刺緩慢收了回去。
他被很輕易地安撫了。
無所謂。神魔意識到。
幺幺和這個人沒有關係。
而那黑發侍者順從地低下頭，給眼前的少女倒了杯茶。
——哼。
第一次給他送亮晶晶的人出現了，他那個時候還並不能化形，隻是一條蛇。
而現在，他有了更漂亮的人形，她就出現了，所以問虞感到非常自信，他肯定比那個不敢露麵的東西好看吧？
他的真身那麼大，保養得那麼光滑，那麼華麗！哪個獸能比他好看？
問虞是深海的神，不過一開始並不是。
他是藏在東海最深溝裡的一條黑蛇，他喜歡亮晶晶的東西，當它還不夠這麼大的時候，他還沒有現在這樣被整個東海上供的待遇。
這條蛇覺得自己最大的優點就是優越的獸形。可惜他的美麗沉埋在不見天日的深海。海底太無聊了，時間也和外界不一樣。
他每天遊啊遊，直到有一天憑空出現了一顆小珍珠。
那顆小珍珠讓他第一次知道，他深埋海底的漂亮蛇身得到了彆人的注視。那種感覺實在太好了！
隻不過，小珍珠大概已經三千年沒有出現了。
他隻能靠著其他人送來的路引填補空虛無聊的生活——
問虞知道自己算不上什麼好蛇。他隻是在深海裡攪動一些浪，吞沒一些船隻，再把人送回去，幾千年過去就被美化成了神，享受了幾千年的供奉，養尊處優。
可是這些年人們送來的路引也十分無趣，就像剛才那兩個愚蠢的東西一樣。
幾千年過去，小黑蛇已經變成了一條奢華巨蛇，但是對他而言，最重要的還是當年的第一顆顆亮晶晶。
問虞又悄悄看了看那個少女。
給她倒茶，她會笑笑地說謝謝，她比他想象的還要好。
沒關係，反正他會在深海中保護她。
這些人都是來找深海中的那個東西的。
雖然他不知道那個落在深海裡發亮的東西有什麼用，不過隻要她想要，他也可以帶她拿到。
問虞起身，悄悄隨著其他侍者一起退了出去。
唉，他這麼好看又這麼厲害，還等了她三千年！
小珍珠上哪找到比他更好的呢？
…
宴會還在繼續。
在侍者們退出之後，整個殿堂就空了一半，奢華中帶了一絲空蕩。
隻是沒有人注意到。
重焱靠坐在幺幺身側。她吃飽了，正倚在他身上犯困。
所以重焱隻是抬眼向外看了一眼，就繼續靜坐著，讓她用舒服的姿勢靠著。
然而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瀾家人也不見了。
這時候才漸漸有人發現不對。
“等等，我們剛才來的時候不是白天嗎？”
可此時，殿堂的窗外已經變得一片漆黑。
眾人開始躁動起來。
禮蒼彥和蘇衣靈對視一眼，顯然淡定許多，不知道又提前獲得了什麼信息。
幺幺揉了揉眼睛，也跟著往窗外看。
窗外的漆黑卻並不是黑夜的黑——
那是一片流動的漆黑。
扭曲的，如波濤，暗流湧動。
幺幺頓時清醒了過來，然後她連忙抓住重焱。
神魔的確很強，但畢竟東海不是神魔擅長的領域，重焱可能都不會遊泳，也沒去過這樣的地方，她必須得保護好他。
幺幺一臉緊張。
此時，瀾家殿堂中空懸掛的那個巨大圓盤忽然開始沒有方向的亂轉。
幺幺看了它半晌，忽然意識到了那像什麼——
中間雕刻著海蛇，木質結構的圓形，那分明是一個巨大的船舵！
當他們入局之後，整個殿堂已經變成了“船”。
窗外也不是黑夜，而是深海，他們已經悄無聲息地進入了東海之下。
而且顯然，這船是沉船。
深黑的海水開始以極快的速度漫了進來，“沉船”中的氧氣正在迅速被抽空。眾人終於明白過來，原來這場險境已經開始了！
幺幺連忙翻出買的調息丸，自己吞了一顆，又塞給重焱一顆。
好緊張啊！
轉瞬之間，這艘引他們入場的沉船就已經傾覆，船體四分五裂。
所有人真正墜入漆黑。
一望無儘的漆黑中，仿佛有巨大的幽深雙眼在歡迎諸位。
——歡迎進入深海。
這是海神的領域。
水，四周都是水。
隻有不停地向下踩水才能浮在原地，否則，就會迅速墜入更深不見底的漆黑中。
海中的漩渦似是無形的陣法，人裹挾在其中，立刻被海流四散，然後被帶向更加漆黑未知的方向。
在深海之中，最恐懼的不是巨大，而是未知。
幺幺伸手不見五指，不過吃了調息丸之後，在水下是能呼吸的。然而說話就隻能靠傳音。
可越是漆黑，眼前就越是出現想象。
幺幺看著前方，總覺得有什麼巨大的未知生物在靠近，下一秒那巨大的嘴就會一口把她鯨吞進去。
嗚嗚嗚，重焱在哪？幺幺哆哆嗦嗦地想：她得找到他保護好他！
而就在這時，遠處的漆黑發出了一點光亮。
有什麼東西黑得發光，在海域中勾勒出一條華貴的暗色光線，無聲遊走在深海，像是在引路，又像是在展示。
在深海中，大黑蛇顯得更迷人了。
剛好離幺幺近的人意外發現了海神的蹤跡，頓時狂喜，以為是自己得到了海神的降福，於是一邊遊一邊激動地吐出一串泡泡。
是海神！
海神引路了！
幺幺也轉過頭去，然而下一刻，她的腰就被人圈住，後背靠在了人的胸膛上。
他遠遠沒有巨蛇那樣龐大華麗。
然而幺幺看到了重焱銀白色的頭發，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幺幺被他圈著，在靜謐漆黑的深海中，忽然就一點都不害怕了。
遠處蛇影遊弋，華美地扭啊扭啊扭。
而眼前的重焱，整個人在水中宛如靜止。
嚴肅，莊重。
他身後無邊巨大的神軀隱沒在黑暗中，上古神魔能在瞬間破開整片海域幻陣，可是在那條華麗巨蛇麵前，他沒有顯形。
重焱隻是緊緊圈著她。
幺幺在水中眨了眨眼，觀察了他半天，終於發現一個問題。
她在極暗的光線中湊近了他，傳聲給他：“重焱，你呼吸呀！”
神魔不懂海。
他在水下一直憋著氣，所以一個卟嚕泡泡都沒有。
重焱反應了一秒，才張了張嘴：“哦。”
他吐出了一個泡泡。
幺幺看著他，忍不住笑起來。
好笨啊！
遠處，大黑蛇搖曳生姿。
眼前，小魔頭不會呼吸。
明明跟著海神走會更安全，可幺幺靠在他懷裡，最後笑得腦袋瓜倒在他的心口——重焱的心臟就在這片海裡，她要帶著他一起找到。
因為魔魔真是笨蛋！
笨蛋需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