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時,命運未必讓你成為一塊白玉。
人世間想要純白無垢,何等不易。
裴應霄無聲一笑,繼續往前走去。
他特意繞了個地方,然後在附近慢行等候,果然沒多久,就有搜尋之人發現了這邊的火光。
“太子殿下?!”
侍衛呼啦啦聚集了過來,見到他全須全尾,大鬆一口氣,上前參拜。
這會兒已經過了戌時,再找不到人,他們怕殿下遭遇野獸襲擊。
到時如何跟陛下交待!
裴應霄現身,頓時安定了侍衛和東宮下屬們的心。
閒話不多說,兩人被簇擁著上了馬背,一道離開密林。
騎馬回到露營地,那裡已經杵了不少人,天慶帝接到消息,親自出來查看。
見裴應霄安然無恙,才開口詢問事情經過。
前半部分,陸焰花和鳴恩已經說過了,他們在河邊遭遇刺客埋伏,前後兩撥人。
他們人數劣勢,寡不敵眾,混亂中與太子失散。
後半部分,由裴應霄自己續上。
他說他武藝不精,唯有逃竄躲避拖延時間等待侍衛相救,這期間幸得曲姑娘以身犯險相救,纏住死士,他殺掉了對方,兩人掉進一個深坑裡。
後來好不容易爬上來,在密林中難辨方向,這才耽誤許久。
這套說辭,沒有人懷疑,因為他們身上的衣裳太臟了,布滿泥漬。
那是落水後的濕衣沾了塵土,拍打不乾淨,倒很像是落入泥坑後的模樣。
裴應霄這麼說,並不是全無準備,那個林子裡確實有個深坑存在。
即便有人事後去核實,也很難找到他言語中的破綻。
一時間,所有人都看向了曲凝兮,難以置信,此女子居然救了太子殿下!
還把自己的腦門給磕出一塊!
這麼張漂亮小臉蛋,要是留疤可就罪過了,屬實犧牲不小!
太子親口所言,斷然不會有假,東宮的屬官們紛紛拱手作揖:“曲姑娘果敢,曲姑娘大義!”
她雖然姓曲,但是和曲皇後不同。
曲凝兮平白得了一個功勞,聽著這群大人的稱讚,心裡實在虛得很。
就連天慶帝都說,回頭好好賞她。
曲皇後的心情複雜了一瞬,繼而高興,開口就是一番漂亮話:“這是晚瑜應做的,且不說太子身份金貴,她是麟宇的表妹,自然也是太子的表妹。”
天慶帝聽她提起二皇子,道:“回宮後就讓麟宇回京。”
曲皇後一聽,自然歡喜:“謝陛下,麟宇走了一段時間,定然思念父皇和兄長了。”
天慶帝輕哼一聲:“朕希望他有在好好悔過。”
曲凝兮和裴應霄兩人各自回去洗漱,自有人細細排查那群死士的來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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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營結束了,一行人挪回行宮裡住著,安歇過後,擇日啟程回京。
映楚提心吊膽,看曲凝兮全須全尾的回來,才算放心。
“幸好小姐和殿下在一塊,否則刀劍無眼的,多嚇人呀!”
“我差點就死了……”那樣驚險的河流,當真可怕。
曲凝兮經曆了這麼一遭,嗓子微啞,多半是染上風寒了。
曲轅成去請了太醫過來,等她收拾好就看診開藥。
浴桶裡麵洗出不少泥水,她的頭發差點打結了。
映楚道:“這回是意外,等下奴婢燃一塊安神香,叫小姐睡個好覺。”
時辰不早了,曲凝兮倒是不困,問道:“死士的來曆能查出來麼?陸姑娘怎麼樣了?”
映楚一搖頭:“主子說了不留活口,他們一個都沒活下來,料想是知道對方來曆的……陸姑娘她受傷了……”
“什麼?”曲凝兮驚訝:“她沒事吧?”
不是會功夫麼?
映楚壓低了嗓音:“噓,她是自己給人劃傷的。”
曲凝兮一愣,顯然,知道陸焰花會武的人極少,一個弱女子被人追殺,受點傷更合理。
她不再追問,斂著眼睫,目光落在水麵上。
太子,陸焰花,他們的秘密也太多了吧?
是一個寧願傷害自己,也要守住的秘密。
為什麼呢?
曲凝兮隱隱覺得,和當年陸皇後之死有關係。
據說,陸家人個個驍勇善戰,哪怕是陸皇後,也一身俠女風範。
她或許是有功夫的,以前曲凝兮沒有打聽過這方麵,先皇後故去後大家避而不談。
那麼,學武之人身康體健,怎會年紀輕輕丟下太子,撒手人寰?
是突發惡疾,還是另有死因?
泡完澡,曲凝兮的鼻音更重了。
映楚幫她絞乾頭發,去外間給太醫把脈,及至半夜,果然發起高熱。
一大碗濃濃的苦澀藥汁灌下去,燒到隔日清晨,才漸漸退了些。
因為生病,謝絕了許多好意探望的人群。
映楚一一記下有誰來過,入內告知一聲。
當天中午,秋狩大軍要回京了,不會因為曲凝兮一人耽擱。
不過也沒讓她隨行,把太醫給留下了,可多養兩天身子,恢複後再啟程不遲。
為此,曲轅成父子二人感沐皇恩,跟著多待幾天。
陛下聖駕一走,整個行宮就空蕩蕩起來,除了日常灑掃的宮人,就是些守護圍場的侍衛與馬夫們。
曲允邵樂壞了,馬廄裡那麼多馬,隨便他挑!
不過被曲轅成製止,不讓他碰一下大馬。
曲允邵沒辦法,回頭就來攪擾曲凝兮,賴在矮榻上不肯走,小嘴叭叭的問個不停。
“大姐姐,你看見殺手不害怕麼?”
“你居然敢挺身救人 ,那是話本裡的俠士所為!”
“殺手是否麵目可憎?心狠手辣!”
這些全都是他沒見過但幻想過的。
曲凝兮額頭上紗布尚未拆下,精神養得不錯,瞥了他一眼:“你學會看話本了?”
曲允邵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露餡了,比了比小拇指:“一點點。”
“是你的同窗之間傳閱?”曲凝兮也去過學堂,知道學子們喜歡私底下弄這些,她道:“爹娘對你賦予厚望,你現在看話本還太早了。”
“可是二姐姐也在看話本。”曲允邵輕哼一聲,“我都沒揭發她!”
“她又不參加科舉,況且她有分寸。”
據曲凝兮所知,曲嬋茵入學後苦練書法,已經小有成效。
曲允邵說不出話來了,也不好繼續追著詢問,不過好奇,東宮會如何酬謝。
說及酬謝二字,曲凝兮也有點好奇。
裴應霄突然要她認下這個功勞,意欲何為?
他想給她什麼東西?
曲氏父子三人在行宮多待了兩日,才上了馬車,與太醫護衛們一道回京。
人手還是東宮留下的,這會兒裴應霄明目張膽的關照,無人會覺得奇怪。
反而溫潤如玉的太子殿下不搭理恩人,那才顯得不妥。
曲凝兮的腦袋纏了幾天,初初結痂,已經不需要再捂著傷口,見見風好得更快。
裴應霄命人給她送了良藥,說是絕不會留疤。
她沒有任何不適,映楚為了給她養顏,一連多日囑咐廚房備下燕窩,似乎這樣就能幾朝之內把美貌補回來。
回到京城,安永侯府很快就知曉了,東宮的謝禮是什麼。
裴應霄去了一趟禦書房,親自跟天慶帝說,他危難之際,得曲姑娘相救,落坑和自救途中有些逾越動作。
雖說是難以避免的無心之舉,但已是既定事實,他想為此負責。
彼時皇後也在,聽得一愣一愣的,沒想到太子居然自行承認對曲凝兮行為有失!
對呀!掉到坑裡,這要是滾成一團,肢體觸碰難以避免!
還有往上爬的時候,總得借助另一個人的力道,一來二去,可不就有不少動作?
天慶帝皺眉,這是太子頭一回跟他談及自身婚事。
他沉吟一番,看向皇後,問道:“是你的侄女,你怎麼看?”
曲皇後回過神,連忙哀歎一聲:“兩人共曆磨難,當著陛下和太子的麵,他們自然不敢亂嚼舌根,可就怕會影響晚瑜的婚事……承蒙太子看得上,臣妾哪敢推拒?”
方才那一瞬間,曲皇後就想明白了,她和侄女離了心,晚瑜還把老太太給請回來了,顯然不會輕易順從她安排的婚事。
一個不好操縱的棋子,眼看著價值減半。
這時候,若是能用她廢掉太子的妻族助力……也未嘗不可。
曲皇後在天慶帝麵前鬆了口,緊接著又道:“隻是晚瑜乃安永侯府長女,又是臣妾親手養大的,實在不忍她受委屈……”
她說得委婉,天慶帝聽明白了,扭頭盯著她:“想讓她做太子妃?”
曲皇後不敢表現得太明顯,道:“陛下,臣妾知道侯府人微言輕,又不能替陛下分憂,實在比不得陸家鄭家,可是晚瑜確實是個好孩子,您也是看著她長大的……”
裴應霄一拱手:“父皇,兒臣想以太子妃之位聘她。”
天慶帝沉著臉,坐在主位上,沒急著答話。
裴應霄又道:“江山社稷,是男子之責,與女眷說來乾係不大,曲姑娘嫻靜得體,必能打理好兒臣的後院。”
後麵這句,說到天慶帝的心坎裡去了。
他沉聲道:“太子有這個覺悟便好,江山社稷,當由帝王一人主宰。”
在他還是臣子的時候,所有人,都逼著他迎娶陸氏女。
強勢而又乾練,能給他帶來許許多多的好處,處處在壓著他。
天慶帝從不認為,自己身為天子,需要一個女人乃至她娘家的幫扶。
他不需要妻子的娘家,他要的是臣子。
天慶帝應了太子的請旨,寫了一封詔書,冊立曲凝兮為太子妃。
裴應霄領旨謝過,還打算去央大長公主說媒,上門與侯府議親之後,再公布聖旨。
天慶帝允了,並把人留在禦書房,繼續傳授他的帝王權術。
曲皇後從禦書房出來時,笑意完全壓製不住了。
“太子要大婚了,我的麟宇即將回來……”
嗬嗬,她兒子因為庶子婚事不順,太子也彆想娶高門貴女!
鄭家王家,誰也彆想得到,這才公平。
這個消息外泄時,且不說安永侯府是怎麼個人仰馬翻,就東宮那群人全都坐不住了。
這好端端的,怎麼就有太子妃了呢!
區區搭救之恩,感激是真的,奉上金銀珠寶皆可,如何落下太子妃之位?
簡直是荒謬!
堂堂太子,大恩無以為報,自己以身相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