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南:“我看你把一句話寫了整整半頁紙,以為你們高中老師還玩罰寫那一套呢。”
草稿紙淩亂,除了那個“楨”字好像都被虛化掉,沈肆月莫名心虛,生怕母親的目光戳破她不為人知的秘密,他的名字按在掌心下,像按著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
“是我自己喜歡。”
喜歡這句文言文裡有某個字,能讓她明目張膽不被發現地寫他的名字。
盛南:“最近考試了嗎?你同桌還是那個女生嗎?她學習成績怎麼樣?”
如果告訴母親甄心在班裡成績在末尾,恐怕她明天就會衝到學校讓班主任調位;如果她學習成績下降,那她一定會怪罪到甄心頭上。
沈肆月淡定道:“反正比我好。”
母親點點頭,又問:“之前初中騷擾你的那個男同學是不是也在你們班?他要是影響你學習你告訴我,我去找老師!”
“媽,我說了多少遍了,他沒有騷擾我,”想起過往某些經曆,無力感兜頭襲來,沈肆月不不願再多說一個字,“我累了,想睡覺了。”
母親還在喋喋不休:“早戀這種事吃虧的一定都是女孩子……”
沈肆月直接上床躺下,被子蓋過頭頂。
爸爸今晚應該又不會回來了,如果她有地方去,或許會做出同樣選擇。
爸爸是醫生,媽媽是律師,都是那個年代的大學生,在外人眼裡十分登對,其實不然。
盛南當年其實是想留在北京的,可是在封建保守的外公外婆眼裡,不管你成績多好學曆多高,不結婚就是病,不生孩子就不完整,女人就是要傳宗接代。
於是她三十三歲那年終於扛不住壓力,回到老家領不高卻穩定的薪酬,再之後相親、閃婚,結婚第三年有了她。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家裡的火藥味越來越重,他們吵架越來越頻繁越來越不避諱她。
爆發是在去年母親參加同學聚會回來,盛南女士親身經曆了一次人生的參差:曾經同樣被逼婚的同學勇敢反抗留學法國逃離原生家庭,留在北上廣的室友已經做到投行MD,她的人生從結婚生子這一步開始一錯再錯。
她那麼要強,從小到大都是第一名,卻將自己的人生答卷答得一塌糊塗,於是想要在女兒身上扭虧為盈,以此證明自己不是個失敗者。
沈肆月本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下去,孤獨、壓抑、沒有方向,聽之任之,逆來順受。
直到上一個盛夏,她遇見那個長著虎牙的少年,密不透風的晦暗人生第一次有裂隙,光猝不及防落下,讓人措手不及,也讓人有所期待。
她希望自己能和他近一點,哪怕隻是成績單上的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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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熱得反常,明明入秋卻總有幾天燥熱如盛夏。
周三是8組值日,組長安排甄心和沈肆月擦黑板。
沈肆月長袖校服裡麵穿了件沒什麼圖案的白色T恤,中午最熱那會兒就把校服脫了疊好放在一邊。
午休時,陽光正烈,風扇在頭頂吱呀吱呀地轉,睡醒時試卷黏在手臂,她皮膚白,臉上也壓出紅紅的褶痕。
迷迷糊糊睜開眼,黑板還沒擦,滿黑板的數學題,旁邊寫了這一天的課表,英數語化、體生地物。
她起身去擦黑板,高一這會兒個子剛一米六,把下麵的板書都擦得乾乾淨淨,還剩最上麵幾行,超出她能夠到的最高範圍。
班裡同學往外走去上體育課經過她的身邊,無人留意。
沈肆月踮起腳尖伸長手臂,合身的T恤下擺往上躥,露出少女白皙纖細的一截腰身,那塊兒的皮膚沒見過太陽,近乎反光。
顧楨還在座位,寫上午幾個任課老師留下的作業,眼鏡放在一邊,肩背挺拔俊秀利落,表情有些嚴肅。
他壓縮所有能在學校的時間,晚上回家做好隨時給妹妹輔導功課的準備,等妹妹睡下再繼續刷題。
上課鈴聲響起前,他合上筆蓋站起身。
後排的幾個男生還沒走,湊在一起不知道在說些什麼,顧楨無心留意,隱隱約約聽到幾句“腰真細”、“皮膚真白”、“內衣是什麼顏色”……竊竊私語的聲音壓得低而猥瑣。
對上他的視線,男生還咧嘴笑了笑,青春期荷爾蒙躁動,總有人控製不住動物本能,他微微蹙眉,儘是厭惡。
直到他經過講台,後麵幾個男生喊:“沈肆月同學,最上麵那行字你怎麼不擦,要留著老師自己擦麼?”
顧楨下意識看向講台,女孩個子不高,擦上麵的字很是費勁,隨著動作,T恤下擺……他倏然收回視線,耳根發燙,那抹紅因皮膚冷白發透而無所遁形。
沈肆月仰頭踮起腳尖,全然沒有意識到誰已經走到身後,直到少年骨節分明青筋明顯的手抽走她的抹布。
她倏然回頭,映入瞳孔的是少年下頜到脖頸的弧線,喉結清晰銳利,如同雪山冰冷的山巔。頸側皮膚有種清冷的玉石質感,隱隱能看到淡青色血管的脈絡。
平直嘴角沒有弧度,卻意外的好像很軟。
腳尖回落的瞬間心臟卻跳到了嗓子眼兒。
他在自己身後,身高優勢頓顯,幾乎完全將她擋住,男生氣息清冽,壓迫感也無法忽視。
好像再稍微往後一點,她綁起的馬尾就能蹭到他的下頜,後背就要靠近他的懷裡,周身都被淺淡乾淨的薄荷香環繞著,是洗衣粉又或者沐浴露。
少年近在咫尺的呼吸有一瞬間掃在她後頸,那塊兒的皮膚已經快要燒起來,仿佛在冒熱氣。她被定住一般,就連呼吸都不是自己的。
他的發小楚航在門口喊他:“顧楨,打球啊,走啊!”
明明是乾淨得像是有潔癖的男孩子。
他擦完黑板,抹布放回去,眼睛似乎往最後排幾個男生的方向看了眼,目光森然,暗含警告,是她聽不懂的一句:“你跟你媽也這樣說話嗎。”
他說這話時,帶著幾分懶得掩飾的戾氣和厭惡,原來他生氣的時候是這樣的,冷得駭人,讓人完全不敢造次。剛才還吵吵鬨鬨的幾個男生瞬間噤聲。
沈肆月並不知道這句話的語境。他不在自己身後,她才有空氣呼吸。鼻尖沁出細密的汗,不知是因為天氣、陽光還是彆的什麼。
顧楨走下講台,意識到沈肆月還站在那裡,回頭淡聲說了句:“好了,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