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1日
原來不是傘足夠大。
是在她沒有注意的時間地點,傘身一直朝著她的方向傾斜。」
——四月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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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肆月莫名想到自己最初遇見他的那天,他遍體鱗傷,懷裡的妹妹毫發無損。
而現在,他懷裡護著的,是她從小到大不被珍視的心思。
布料握在掌心,是乾燥的、柔軟的,讓人鼻子發酸眼眶發熱。
它被妥帖放置在最安全的地方,藍白色調沒有任何暈染,他寫的每一個字都無比清晰。
心動、感謝、酸澀、委屈……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齊齊翻湧充斥胸腔。
如此近距離地站在他的麵前,沈肆月濃密的睫毛像蝴蝶的小小翅膀,不安顫抖。
她懊惱自己怎麼嘴那麼笨,除了“謝謝你”再無說不出其他。
於是,語言不能表達的感激,通通都跑到那雙與他對視的清亮眼睛裡。
顧楨劍眉微揚,目光清明一派坦蕩:“沒事。”
運動會之後,沈肆月在征得班主任同意後,擁有了班旗的所有權。
歌裡唱著“誰能憑愛意要富士山私有”,她不奢望私有富士山,她隻想收藏他寫的字。
11月期中考試成績出來,沈肆月從中下遊到了中遊,是第26名,雖有進步,卻是道阻且長。
成績單分兩列,第1列是1—25名,第2列是26—50名。
她的名字剛好和他並排,卻是兩道不會相交的平行線。
期中考試之後一連兩天,各科老師都在講評試卷。
數學課上到最後,魏平生嗓子都啞了:“還剩一點時間,大家拿出來期中考試的試卷,課代表幫我講講?”
這次數學題難,滿分集中在清北班和競賽班,普通班的就那麼幾個,顧楨是其中之一。
大家都回頭看他,沈肆月也跟著回頭。
她偽裝得像個看熱鬨的普通女同學,嘴角有輕輕抿起的弧度。
自己都說不清,就隻是看一眼而已,你怎麼就可以開心一整天呢?
男生沒說什麼,站起身,手裡是自己的試卷。
這周她的課桌在第一排,正對講台,抬頭就能看到他。
男生肩背很直,上課習慣戴眼鏡,薄薄的鏡片架在挺直的鼻梁上,下頜清晰,臉型偏瘦還白。
沈肆月想起有個詞,叫“禁欲”。
魏平生替他開口:“就不每一道題都講了,大家哪道題不會?”
“最後一道大題的二三小問。”
“填空題的第五道。”
“函數,函數!”
教室裡吵吵嚷嚷如同菜市場。
沈肆月翻了下自己的試卷,軟而輕的嗓音,輕易被淹沒在喧囂中:“最後一道選擇題。”
不知道是誰先說了一句:“最後一道選擇題還有人錯嗎?”
馬上有人附和:“就是啊,那不是送分題?”
沈肆月有些無地自容。
手裡的數學試卷悄悄舉高,擋住她漲紅的臉頰,耳朵尖兒仿佛要燒起來。
心底儘是懊惱,她無比希望顧楨沒有聽見,沒有聽見自己問了那麼蠢的題。
下一刻,他的聲音從頭頂落下,像雪後霧凇,咬字清晰又好聽——
“那我們就從最後一道選擇題開始吧。”
那一刻的心情,像凡夫俗子被神明聽見自己的禱告,不可思議,受寵若驚。
他戴眼鏡的時候有種斯斯文文的書卷氣,她莫名想起《情書》裡的藤井樹。
其實他和柏原崇完全不像,他不憂鬱,更冷淡,隻有眼神是如出一轍的乾淨明亮。
後來,跟集合有關的題,沈肆月再也沒有錯過。
高考考到類似題型,她有那麼一個瞬間微微晃神,想起站在講台上的少年。
他在自己擅長的領域仿佛會發光,講數學題時眉眼間都是風發意氣。
他認真而又耐心地講那道很基礎的集合題,永遠定格在她情竇初開的中學時代。
當天下午,學校召開表彰大會。
全年級兩千人,隻有年級前一百有資格上台頒獎,每次十個人。
當校領導念到“第五名顧楨”時,沈肆月有種與有榮焉的驕傲。
儘管台上少年萬眾矚目,而她是看著他的千分之一。
高一年級前十的照片貼在了學校宣傳欄。
那張紅底寸照裡他穿白色襯衫,黑發不遮眉眼,臉型偏瘦,乾淨青澀又英俊。
漆黑瞳孔直視鏡頭,有種初露端倪的凜凜殺氣,和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無畏。
一眾勵誌名言裡,他的座右銘如此格格不入——“飽食而敖遊,泛若不係之舟。”
沈肆月站在那裡,嘴角輕輕上揚。
他喜歡的句子,倒是很貼合他“附中博爾特”的綽號。
目標院校:中國人民公安大學。
他穿警服一定很好看。
隻是那個時候,她還有機會看到嗎?
那天晚上回到家,沈肆月篩選出北京所有的985大學。
她要去北京,去最好的醫學院,不管怎樣,先去再說。
“上高中之後學習勁頭可以啊,”盛南往她桌子上放水果,順便掃了一眼她的數學試卷,“你不是最討厭數學嗎?”
沈肆月沒有抬頭,蹙著眉心認真做題:“我現在喜歡了。”
因為喜歡的人是數學課代表。
因為數學作業會交到他的手裡。
她希望,如果他目光掃過她的試卷,會覺得,嗯,這個女生很厲害嘛。
如果可以,她還想要和他並肩站在領獎台,想要宣傳欄她的照片和他的並列。
想要和他去同一個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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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上學期學習並不算緊張,沈肆月一直在給自己加碼。
期中考之後的周末、假日,她都在市圖書館度過。
元旦三天也不例外。
轉眼邁入2009年,節假日自習室格外空曠,零零星星坐了幾個人。
她刷卡進入,習慣性往靠窗的那排走去,下個瞬間,腳步猛地一頓。
是好好學習的獎勵嗎?
男生的白色羽絨服搭在身後椅子上,身上是寬鬆灰色帽衫,肩很寬但是人又很薄。
低頭時黑色碎發遮住眉宇,他學習的時候總是認真得讓人不敢打擾,冷淡又嚴肅。
心臟變成一隻脫線的風箏,從看見他的那一刻就飛得不見蹤影。
她的腳步變得跟呼吸一樣輕,而後做了她認識他之後最大膽的一件事——
坐到他對麵。
桌椅響動的聲音可以忽略不計。
男生剛好擰開水杯喝水,目光剛好掠過對麵的她。
突然而來的窒息感,沈肆月屏住呼吸,不知該作何表情。
他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水杯放到旁邊,繼續做題。
沈肆月翻開數學作業,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可他就在對麵,她甚至不用抬眼,他就在她的目光所及。
心臟不知被按下什麼開關,砰砰直跳,不知疲憊,叫她如何是好。
眼睛好像也開始不受控製,若無其事,往對麵看了一眼,又一眼。
少年濃眉高眉骨,鼻梁上架著黑色半框眼鏡,薄唇輕抿,似乎讀完題乾不需思考就可以落筆。
對比鮮明的是她,第一道題僥幸做對,第二道題得出一個選項沒有的答案,第三道題直接思路全無。
出師不利,沈肆月輕輕歎氣,眉心蹙成小小的“川”字。
男生就在這一刻抬眼看過來。
隔著薄薄的鏡片,那目光有些冷淡,自帶拒人千裡的氣場,讓人不敢造次。
視線掃過她手裡那本數學題,他的手伸過來,無聲用嘴型說:“讓我看看。”
那隻手骨節分明膚色冷白,甚至有種玉石的溫潤質地。
他明明要的是習題冊,可那個瞬間她鬼迷心竅。
腦子裡的第一反應,竟然是他的手指細細長長的肯定很好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