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題冊慢半拍遞到他手裡。
他看了眼,而後起身到她的旁邊,清寒的氣息鋪天蓋地。
男生微微壓低上身,低頭靠近她的方向。
這片自習區域隻有他們幾個人,可他的聲音還是壓得輕而又輕,以至於過分溫柔,她的耳朵尖兒無法救藥地發紅發燙。
少年近看更是唇紅齒白,皮膚白皙沒有任何瑕疵,讓他給自己講題太過危險,過分濃密的睫毛和挺直的鼻梁都會分走她的注意力,她讓自己不要看他好看的臉,卻發現他的手也毫不遜色。
下一刻,沈肆月的目光猛地定住。
他的衛衣很寬鬆,清白手腕從袖口滑出一截,暗紅色傷痕一路蜿蜒至她看不見的地方。
沈肆月驀地想起甄心說——如果顧楨夏天穿長袖,那一定是挨打了。
可是現在是冬天,他有沒有挨打,又添了多少新傷,隻有自己知道。
這次是什麼時候?
是因為什麼?
挨打的時候為什麼不反抗?
還是因為妹妹嗎?
“聽懂了嗎?”他看向她的眼睛。
那道傷痕讓她走神走得徹底,沈肆月慌忙錯開視線,心虛點頭。
少年隨手把草稿紙反扣在桌子上。
她不知所以,清冽的聲線從頭頂落下:“那你講給我聽。”
沈肆月倏然抬頭,少年眉眼間都是乾淨的朝氣,甚至有幾分看穿她說謊、所以小小捉弄她一下的邪氣,讓那雙本就漂亮的眼睛,看起來很是蠱惑人心。
沈肆月眼睛都微微瞪大,她其實是有些清冷的長相,這樣看著突然就生動不少。
她抿緊嘴唇,像個上課走神被點起來的小學生,又乖又可憐。
他有些無奈地彎了彎嘴角,態度坦坦蕩蕩:“我也沒那麼可怕吧,多講一遍也沒什麼。”
少年低頭,拿過那本習題冊,給她講第二遍。
心跳快得完全失控,注意力像是煙花,炸開之後就無法集中。
少年蓬鬆清爽的黑色碎發,在陽光下看起來光澤度很好。
讓人很想伸手摸一摸,看是不是真的有看起來那麼柔軟。
你不可怕。
你最可愛了。
你應該前程似錦,應該鵬程萬裡。
你那麼好,應該被這個世界溫柔愛著。
-
晚上七八點鐘的時候,窗外開始下雨。
沈肆月坐在窗邊聽雨聲滴答,新年煙花明明暗暗,她無比希望時間能慢一點過。
圖書館晚上九點半閉館,而在八點多時,盛南的一通電話像是驚醒美夢的鬨鐘。
她沉默收拾書包,手指觸到書包最低層的東西。
那是她中午跑了好多家藥店才買到的祛疤藥膏。
送給他會讓他覺得隱私被窺探嗎?
會讓他覺得自己很沒有邊界感嗎?
沈肆月猶豫不決,顧楨做題做累了,這會兒剛好捏了捏後脖頸,視線空氣中交彙。
她用嘴型說:“我先走啦。”
顧楨看了眼窗外,扣上筆蓋:“我也走。”
雨比想象中大。
有情侶同撐一把傘。
有女孩撲進來接自己的男朋友懷裡。
她和他並肩站著,就已經覺得十分幸運。
沈肆月仰頭去看不知什麼時候才會停的雨。
顧楨:“沒帶傘?”
沈肆月收回視線:“這裡離公交車站不遠,我跑過去就可以。”
男生清冽的聲線近在咫尺:“我送你過去。”
沈肆月腳步頓住。
她知道是他教養好,再者家裡有妹妹,所以他雖然看起來冷冷拽拽的其實細心又溫柔,總是不聲不響成為照顧人的那一個。再者,作為一個帶傘的男生送一個要淋雨的女同學,根本不是什麼稀奇事。
心動無以複加,但她就是不想利用他的善良給他添麻煩。
沈肆月搖頭,嘴角輕輕彎起:“我跑步很快的。”
說完,她撈起外套上的帽子扣到腦袋上,她腦袋小,是有肉的鵝蛋臉,外套的帽子遮住她眉眼,露出的小半張臉下巴圓潤清秀。
再在他身邊多站一秒,她偽裝的平靜恐怕就要有縫隙,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是否有人是因為心臟過快死掉。
當她衝進雨裡,雨並沒有落在身上。
黑色雨傘已經舉過頭頂,在露天和屋簷的交界處:“走吧。”
他比她高出太多,撐傘的是他。
他們之間再站一人都綽綽有餘。
沈肆月低頭走路,感慨這把傘真的很大。
這樣的距離,是他的行事作風,溫柔有教養但也疏離,絕不給人以任何希望。
如果讓她送一個不喜歡又不算熟悉的男生回家,她也應該會保持這樣的距離。
雨聲滴答,心跳怦然。
她知道他側臉不輸正臉,高眉骨高鼻梁下頜清晰,卻不敢多看一眼。
餘光是他撐著傘的手,骨節分明,玉石一般溫潤的質地,衛衣袖口露出一截修長有力的手腕。
想要逃離,又想要這條路長一點不要有儘頭,如此矛盾。
她的長發掃過他的胸前,他身上清冽的洗衣服味道拂過她的鼻尖,就是那短短幾十米路程所有的交集。
公交車站牌下有女孩子看向他,又在看到她時目光裡帶了恍然和豔羨,她和他被人錯當成一對。
告彆前的幾秒,她還是鼓起勇氣:“顧楨。”
男生“嗯”了聲,目光漫不經心垂落在她臉頰。
沈肆月拉開書包拉鏈,從裡麵拿出來一盒藥膏。
她的喉嚨發澀,隻是想象他吃苦的畫麵,都會覺得難過到喘不過氣。
沈肆月音色比雨滴還要軟:“如果你想考警校的話,注意不要留疤。”
少年垂眼,瞳孔漆黑而清冷,深不可測,看著她沒有說話。
沈肆月的手指在他的注視下忍不住蜷縮,她現在的舉動是不是很沒有邊界感,口不擇言地解釋:“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是你講題的時候……”
“你不要緊張,”少年修長漂亮的手接過藥膏,很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我隻是想說謝謝。”
沈肆月鬆了口氣,下個瞬間又開始為他擔心。
擔心以他的性格,恐怕又要覺得虧欠了自己。
畢竟,就隻是帶他妹妹去買塊蛋糕,就已經換來他無數次的細心和溫柔。
於是她趕緊說:“不用客氣,也不用覺得欠人情,因為你幫我的時候更多。”
害羞被她掩飾得很好,後麵那句話她沒有說,是——
隻有一種情況我可以欠你人情,那就是你也同樣喜歡我。
她故作輕快地彎起嘴角:“幾塊錢……但是很好用。”
顧楨點頭:“我會好好用的。”
沈肆月小聲:“最好再也不要用到。”
他無聲笑笑,淡漠又無所謂的樣子,卻還是說:“借你吉言。”
那語氣裡的雲淡風輕讓她心臟酸澀一片。
“妹妹知道嗎?”
“不知道。”
“會好嗎?”
“外公退休後,會接妹妹走。”
到那個時候,那個人就不能再用“不聽話我就揍你妹妹”來威脅他。
“公交車來了。”男生出聲提醒。
最後幾秒,沈肆月沒有忘記:“新年快樂。”
月光籠著他清秀鋒利的眉眼,當他垂眸看人,那月光就在他的眼眸深處流淌。
“新年快樂。”
車子發動,男生才轉身離開。
路燈好像就是從那一刻開始亮起的,在氤氳濕氣中有種昏黃的柔軟。
沈肆月終於敢透過車窗肆無忌憚看他,這才發現,他的左邊肩膀已經濕透了。
原來不是傘足夠大。
是在她沒有注意的時間地點,傘身一直朝著她的方向傾斜。